整個晚上季中杰都有些心神不屬，腦子里似有無數個念頭涌出，曾經那些不確定的想法忽然間開始野蠻生長，變得更加確定和清晰。

　　他想起曾經在羊城轟動一時的友誼超級市場，這家于81年開業的全國第一家自選商場，開業之初可謂萬人空巷。

　　他也曾因為好奇進去體驗過一回，近在咫尺的貨架，琳瑯滿目的進口商品，被收銀員噼里啪啦敲擊的收銀機……所有的一切都是新鮮的。

　　現在的江市依然是國營商店和供銷社當道，超市這方面尚屬空白，如果他能來占領一塊高地，打造自己的商業版圖……

　　膽子要大一點，步子也要開一點。

　　晚上到家之后，季中杰一頭鉆進房間，他得詳細計劃一番，這可不比賣電子表，涉及到的方方面面太多了。

　　尹繼蘭這下更奇怪了，這人是怎么了？一晚上沒怎么吭聲不說，回了家又把自己關在房里。

　　剛想推門進去看看，季蕓蕓拉住她的衣角，先打個預防針：“媽媽，爸爸如果有什么想法，你一定要支持他！”

　　聽了這話尹繼蘭更著急了，她這次回來就發現父女兩個一有機會就湊在一起嘀嘀咕咕，往常也沒這么親密啊，怎么她小半年沒回家，父女感情還升華了？現在還要搞什么大的，怎么，還嫌折騰的不夠？

　　瞪了季蕓蕓一眼，推門進屋，她倒要看看，神神秘秘的這是要做什么。

　　季蕓蕓跟在后頭溜進去，想著萬一媽媽接受不了，她也好打個圓場。

　　臺燈下，季中杰正奮筆疾書，連有人進來了也不知道。

　　“中杰，寫什么呢？”

　　他的大腦從高速運轉中暫停下來，看著目露疑惑的妻子，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之前能對女兒袒露心聲，那是因為他以為女兒聽不懂，可現在面對妻子，他難得的有點糾結，萬一妻子不支持他，萬一……

　　總之千頭萬緒難以言說。

　　季蕓蕓也知道，爸爸的想法在這個時候有些過于驚世駭俗了，也許他不想在還沒準備好的時候空口白話，過早地直面家人的拒絕和反對。

　　關于這一點季蕓蕓也不知該如何，她再怎么能也不至于親筆寫一份完美無缺的商業計劃，告訴家人說，放心吧，爸爸肯定能行。

　　她上輩子到死都是個普通人，重活一世也只是比別人多了幾十年的前瞻和先知，她不會自大的以為自己無所不能。

　　她能做的，就是在爸爸具體想法成型之后，補充一些經過后世驗證正確的發展建議，確保爸爸的事業少走彎路。

　　可現在，該怎么和媽媽解釋？

　　且不說這時候私營經濟體依然處于風口浪尖之上，光是舍棄鐵飯碗這一條，就會遭到無數人非議，更不用說想憑一己之力辦超市，所需要的資金和人脈可能難以想象。

　　尹繼蘭不是個可以輕易糊弄過去的，畢竟丈夫現在做的事情她心里一點底也沒有，錢是賺了不少，可她實在覺得不怎么穩當。

　　季中杰見妻子越發不安，只得開口安慰道：“哎，你別緊張，沒什么大事，只不過想對以后的事情做個規劃。”

　　“有什么規劃你說啊，藏著掖著我怎么放心？”

　　季蕓蕓給爸爸遞了個眼神，想說我給你壓陣，你放心說，結果高估了兩人的默契程度，季中杰又傳回來一個不解的眼神。

　　季蕓蕓扶額。

　　果然，尹繼蘭更上火了，“你們父女倆打什么啞謎呢，合著連女兒都知道，就光瞞著我？季中杰，你是覺得我比個六歲孩子還不如？”

　　也是這兩天受的刺激大了些，尹繼蘭雖然沒說什么，心里的焦慮可不少，這不，一點就炸，也顧不上孩子是不是在場了。

　　要不說季中杰是女兒奴呢，生怕季蕓蕓因為媽媽的話傷心，先把女兒抱到腿上坐好，瞧她沒什么不良反應，這才開口安撫妻子：“瞧你，我不是不愿意說，是還沒想好怎么說，而且我這不是怕你反對嗎？”

　　“你不說怎么知道我會反對，再說了，我反對你就不做了？”尹繼蘭翻了個白眼，她太知道丈夫的性子了，膽子大得很。

　　“唉唉，我還是很重視你意見的好吧，你可別冤枉我！”對于妻子的“指控”，季中杰堅決予以否認。

　　“行，那你說吧，我到要看看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值得你吞吞吐吐的。”

　　說著，尹繼蘭抱起了胳膊，一副死磕到底的架勢。

　　季中杰無奈，只得把之前跟女兒說過的話再說了一遍，這次要詳細的多，包括怎么聯系貨源，怎么搞到必備的電子機器等等……

　　尹繼蘭聽了之后，覺得簡直是天方夜譚，這也不能怪她，她這個紅旗下成長的三好青年，對于私人商業行為幾乎是一點概念沒有的。

　　不過她也顧及了丈夫的面子，沒有第一時間反對，只問了一句話，結果這話直戳季中杰的心窩。

　　“好，別的咱先不提，你有時間嗎？車隊的工作不準備干了？”

　　好吧，確實正中靶心！季蕓蕓心里給媽媽豎了個大拇指。

　　別看爸爸現在倒騰東西弄得風生水起，沒遭到爺爺奶奶反對，那是因為他沒耽誤本職工作！要是哪天爸爸回家說工作不要了，想下海自己干，估計爺爺能氣得蹦起來！

　　在常人眼里，什么人才去干個體戶呢，那都是無業游民！沒文化找不著工作的，甚至勞改犯出獄了沒單位接收的，這才不得不干這個，不然擎等著餓死。

　　哎，季中杰也發愁，怎么看到時候都是一場十級地震。

　　不過他不會因此而裹足不前，那都是多少步之后的事了，目前最要緊的，應該是想辦法先把本金賺夠。

　　雖然具體要多少錢他也不清楚，但一路走一路看吧，總歸是多多益善。

　　“媳婦兒，咱先不考慮那么遠成嗎？八字還沒一撇呢，我現在就只有兩萬多塊錢，咱先賺錢啊，有了本錢再考慮別的。”

　　季中杰決定先暫停這個話題，很多想法還只是紙上談兵，后續怎么做他也得摸索著來。賺足本金是一個，實地考察也少不了，等下次去羊城再到友誼超市打探一下再說。

　　季蕓蕓也開口給爸爸打氣：“爸爸加油！上次我們去羊城，那邊不是還有錄音機、電風扇什么的，咱們都弄回來賣，錢肯定能攢夠的。”

　　這一點季中杰倒是沒意見，他剛才也想到了擴大進貨范圍，想要多賺錢，按部就班的來還是慢了些。

　　尹繼蘭被這父女兩個氣笑了，大的異想天開，小的添油加醋，這是掉錢眼里出不來了？

　　她還想著培養閨女往淑女方向發展呢，什么畫畫、跳舞、樂器，她還有十八般武藝沒有用上，堅決不能讓季中杰把閨女帶溝里去了！

　　狠狠瞪了丈夫一眼，一把抄起女兒，抬腿就往外走。

　　季蕓蕓趴在媽媽肩上，給爸爸無聲比了個加油，做著口型，說爸爸我永遠支持你。

　　季中杰無奈笑了笑，還是女兒支持他，至于媳婦兒那邊，還是以后慢慢和她商量吧，現在還是先做好眼前的事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