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山重水復
雖是清晨,醫館門口的長凳上卻也坐著兩三位等候看診的病人。未到醫館正式開門時間,館內只得輪班醫師一人坐診。白如晝見一位母親帶著女兒,小丫頭或是因為病痛難忍在哭泣。小丫頭卻也懂事,并不是大聲哭嚎,僅僅小聲嗚咽,一旁母親惆悵地不知如何是好。白如晝將花束遞去,小丫頭下意識捧過花束,抬頭看著白如晝收住了眼淚。一旁母親連連鞠躬向白如晝道謝。花問尋著柜臺方向自顧走了去。
“生死園花問,”花問拱手,自報家門,“想與貴館借幾味藥材,煩請師兄通報一聲。”江湖各派間以師兄師姐相互稱呼,也未必真是這么個輩分,只是為著一份謙遜與尊重。
“原來是花問師兄,久仰大名。”掌柜弟子回禮,“您稍等片刻。”說罷,撩開了藥斗子旁的門簾往后頭走去。
醫館尋常也會遇上走腳的醫師途徑此處,由于急用藥而前來借助的情況。濟民醫館素來本著濟世愛民的理念,多半也都肯讓大家借去。畢竟這藥材本就來于大自然,是大自然的饋贈。走腳醫者若不是緊急,大都可自行尋去。但也有較為特殊的情況,一些藥材名貴稀有,這些藥材要么不可輕易流于民間,要么因其珍貴必須有的放矢。因此,凡是遇上有人前來借用藥材的情況,掌柜弟子必須通報館內前輩,由前輩出面處理。
“賀館主!”花問見來人,欣喜上前,“花問向大人請安。”說罷,對著老者行跪拜禮。
“生死園白如晝。”原先在逗小孩子開心的白如晝聽聞花問請安,也前來對老者作揖,體態謙恭。見花問行跪拜之禮,心下略有幾分訝異。
來人是濟民醫館的館主賀驚寒,雖已是一頭白發,卻依舊身體矯健、容光煥發。
“快起來。”賀驚寒將花問扶起,慈祥地說,“聽門生說是你來了,我便出來看看。”
“花問先前路過平城也來過醫館,特地想來拜訪您,但當時館內師兄說您不在。給錯過了。”花問笑答。
“我恰好昨日巡診回來,這回是有緣一見。”賀驚寒依舊拉著花問的手,又看向一邊的白如晝問道,“昨日聽聞回館的弟子說,你受了傷、生了病,現下可好?”
“如晝多謝館主關心,多虧了問兒,現已無大礙。”白如晝回話。
“沒少聽館內人夸你。”賀驚寒看著花問,笑著說。
“那還不是多虧了大人您與師父。”花問撓了撓頭,突然不好意思起來。
花問打小便是孤兒。為了活下去,他想過把自己賣了去富貴人家做家奴。但花問自小身子骨瘦弱,主人家見了紛紛都給拒了。生怕他干不了重活,萬一又有個三長兩短,還給府內添晦氣。為了果腹,花問只得在山野間摘果子吃。一次賀驚寒去平城東北的山上采草藥,見到誤食毒蘑菇而窒息的花問,四下尋不見人影,便自作主張將他帶了回去。
待花問醒來,賀驚寒介紹了自己之后,機智的小孩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的處境,瞬即跪在賀驚寒面前。賀驚寒還來不及吃驚,花問便張口哀求賀驚寒留下自己。
“大人,求求您,收留下小的,小的什么都能做,真的。”花問不住地磕頭。
賀驚寒瞬間明白了眼前的孩子是個山野孤兒。濟民醫館雖然也招收不拜師的小藥童,但現下館內恰巧名額已滿,將眼前的孩子收為藥童自是不能了。而賀驚寒學醫尚遲,大器晚成,彼時雖已近中年,卻是剛出師不久。照著濟民醫館的規矩,尚還沒有收徒資格。故是左右這孩子都無法留在館內。
賀驚寒看著眼前尚且年幼的孩子,眉眼間卻有與年齡不相符的機智,不免心疼。拒絕的話在嘴邊未說出口,卻礙著心疼又給吞了回去。
賀驚寒沒拒絕,卻也沒法同意。
自打花問跪地哀求之后,賀驚寒一句話也沒再同他講,小孩心中最是惶恐。
雖已出師,賀驚寒平日里也不敢懈怠。沒有坐診、出診的日子,賀驚寒也未曾停止過練習。小孩見他練習行針,卻也不怕,自告奮勇。小孩不識字,卻也拿著屋內人體繪本與草藥繪本看得津津有味。待賀驚寒空閑時,便抓著他詢問繪本上的東西。賀驚寒起先也沒當回事,權當是這小孩為了留下來而做的努力。醫館里的小藥童們,剛到館內,為了能得到首肯留下,也是這番姿態。
但不久之后,賀驚寒發現這孩子確有些不同。
一日,賀驚寒當值回來,見時辰尚早,便如常練著行針、找穴。
“大人,您……偏了。”小孩說罷,賀驚寒一驚,行針的手懸在半空。“您準是今日乏了。”小孩抓著他的手輕輕往上移,與剛才位置僅差之毫厘。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賀驚寒第一次問花問的名字。
“我叫花問。”小孩說完后扭捏,“爹爹說,娘親生下我不久就死了……爹爹他……病死了。”
“你對醫術有興趣?”
“若……當年有醫生救治,說不準爹和娘都不會死。”小孩哭喪著臉。
賀驚寒拍了拍小孩的肩,不再說話。
一個月以來,濟民醫館那邊沒少旁敲側擊問詢花問的情況。無論如何主張濟世愛民,濟民醫館也無法將天下孤兒都收了去。多個人多張嘴,若是醫病救人定不在話下,但若已是健康之人,無論如何不忍,醫館也無力再多養活一個人。
花問如何安置,這是一件令賀驚寒頭疼的問題。賀驚寒思慮再三,相較熟悉的醫者只有生死園葉平素。賀驚寒也知生死園門檻頗高,須得是擁有修習術法天資的人才有機會拜入。但現下無論如何,也只有試上一試。想罷,賀驚寒便去了信件。信中簡單述說醫館與自己的情況,并提及花問在醫術上頗有天賦,若葉平素有意收徒,望能來了解二三,滿意便收了去。彼時恰巧葉平素處在雖有意收徒,卻一直未能遇著適合人選的階段。聽聞有這么一個孩子,葉平素立刻就飛身前往。
葉平素初見花問時,就對這孩子頗具眼緣。之后詢問幾句,花問一一作答,葉平素覺得這孩子天生仁愛機靈,心中更是歡喜。可惜花問修習術法的資質十分平庸,理論上的確是夠不到入生死園的資格的。但葉平素認為,若孩子天資聰穎,日后只當勤于練習,也未嘗不可。因此這事便這么定了下來。
“孩子,濟民醫館不能留你,你我尚沒有師徒之緣。”賀驚寒對花問說,“這位是生死園的葉平素先生,掌管主事醫術的華宣殿,你跟了他去,也是善緣。”
“謝謝大人。”花問聽聞后,對著賀驚寒先行了跪拜禮,“師父,請受徒兒一拜。”又轉向葉平素拜了下去。
“原來你還有這樣的過去。”兩人拜別了賀驚寒,從濟民醫館出來,白如晝說道。
“嗨……”花問撓撓頭笑道,“又不是啥驚天動地的事,我就沒和你說。”
“虧你小時候還同意和我比試。”白如晝突然覺得慚愧,所指自是當年初入華宣殿的事。當時的自己一身戾氣,深怕被人欺負,滿身是刺。
“師兄你還別說。說不準啊,多虧了師兄你,我術法才日漸精湛。”花問沒心沒肺地說道,“不過,剛到生死園那會兒,還真有點……。”花問撓了撓頭,“感謝師父教我習字,傳我醫術,在術法上又那么耐心啟發我。”說罷,打了個哈欠,“所以啊,多虧了大人的救命之情與知遇之恩,多虧了師父的養育同栽培,感恩感恩。”
問兒自小聰明伶俐,行事機靈,為人和善好接觸。但不愧是師父從小帶大,好面子的性子是一模一樣。白如晝想罷,笑著搖了搖頭。
兩個街道后便是良辰府,白如晝不禁駐足往那個方向看去。輕輕嘆了一聲,往前追上花問。
“師兄,你……”馬車內,花問還來不及阻攔,白如晝已將盒中解藥吞了進去。
“他們若想殺我,2天前我就死了。”白如晝說道,“但這事……”白如晝放低了音量。
“問兒明白。”花問黯然,“師兄你……”
“問兒不必為我擔心,”白如晝打斷,“一切如常。”
說是一切如常,但怎么可能一切如常呢?花問心里是明白的。駱方現下對白如晝已起了殺心,就算明面上再偽裝,暗地里也實難防備。
一時兩人均陷入了沉默。
“問兒,能拜入師父門下,又同你做師兄弟,真好。”許久,白如晝說道。
“師兄怎么突然這么煽情。”花問覺得莫名。
“感恩。”白如晝笑著說,“你和師父,是我重要的人。”
“嗨,這事我知道,師父他老人家也肯定知道。師兄你就別煽情了。”花問笑著說。
馬車一路疾馳,兩人再也無話。白如晝運氣調理,花問到車廂外坐著欣賞沿路風景。
“呼……”九命感覺有人朝著自己耳朵吹起,起身轉身跳開的同時腰間匕首拔出。“是你……”定睛一看,松了架勢,無奈看著來人身后那些個氣喘吁吁的家丁。

梁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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