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歡猛地回頭,透過東翎突然跑跳起來的小小身影,她們面前的幾棵樹木正發出瑩瑩冷光,通體閃亮!
每棵樹木交纏的枝椏之上,似有成千上萬螢火蟲閃著點點光芒。
夜幕終降、暗無星月,但此刻,微風吹拂中,樹上似掛了千萬個小小的朗月,隨著變成墨色的夜空,慢慢變得越來越亮,如火樹銀花。
眨了眨眼,沈清歡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腦海里閃過在現代和肖涵一起刷微博時看到的科普新聞。
有些植物里含有發光物質,生物氧化后,放出的能量便是這樣的生物光,難得一見,卻真實存在。
看著東翎在樹下笑著跳著的身影,竟讓這些點點冷光揉進了溫暖柔和,沈清歡也不自覺地笑起來。
樹上的光芒似鋪在暗黑川穹上的銀河,繁密光輝。
她來到這個異世不就是奇跡嗎,東翎的出現亦是如此,在她暗淡的第二次人生,點綴上了比此刻的瑩光還閃耀的印記。
“姐姐,你會想我嗎?”
一陣稚嫩的聲音劃破此刻寂靜的蘆葦地,帶著奔跑后的氣喘吁吁。
沈清歡回神,緩緩起身,看向逆光而站的男孩,毫不猶豫,“會。”
走到東翎身前蹲下身,沈清歡平視他的眼睛,嘴角笑著,“我會很想你,非常非常。”
“姐姐,你不要想我,你只要記得我就好了。”男孩眼里映著樹的點點光芒,似盛滿了整片星空。
沈清歡聽聞一愣,隨即笑著捏了捏男孩的臉,見他一臉認真,有些詫異道,“我當然也會記得你,小魚兒,你怎么了?”
“姐姐想我會心傷,只要記得我,記得和小魚兒最快樂的時候,就夠了。”
沈清歡心中一緊,胸口像被捶了一下,悶悶的,滿心為自己著想的男孩讓她眼中的酸澀再也抑制不住,視線逐漸朦朧起來,“小魚兒。。。”
“姐姐,我要走了。”
有風拂過,沈清歡聽聞,心臟瞬間急速跳動起來。
長久以來的所有疑惑似乎找到了答案,下一刻,涌出的慌亂讓她不知所措起來,連忙抬手扶住男孩的肩,
“我知道,我知道,你先回去,過段日子我就去襄涼看你,姐姐到時候定會給你帶好多好玩的東西,你。。。”
“姐姐。”男孩第一次打斷沈清歡的話,看著少女慌亂的模樣,笑著撫上她的臉,“姐姐,東翎該消失了。”
“我不準!什么走,什么消失,你只是回襄涼而已。”沈清歡猛地抓住男孩的手,抬眼瞬間,驚慌的眼神便撞進了男孩平靜柔和的眼眸中,安撫了她此刻糾纏急迫的內心。
吸了吸鼻子,半餉,沈清歡深吸一口氣,牽起一抹似哭的笑容,再開口,言語中便參雜了難掩的沉痛顫抖,“小魚兒,姐姐一定可以找到留下你們的辦法,你再等等好嗎?”
“東翎注定只能消失,而我,永遠是姐姐的小魚兒。”
男孩直直地看著少女躲閃的眼神,像是承諾,更像是訣別,
“姐姐,小魚兒喜歡你。”
有些情感,如夏花絢爛亦或高山深沉,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說出喜歡兩個字。
因為喜歡,所以不想用難舍作為留下的賭注,那些未到不可或缺的感傷,離開,便是最好的禮物。
“姐姐,可以抱抱我嗎?”
沈清歡心中酸澀,卻如鯁在喉,再也說不出一個字,男孩的篤定,男孩的淡然,有一種無法描述的情感在心中蔓延,是不舍。
張開手環抱住他的瞬間,心疼、悲傷、想念。。。眼淚終究落了下來。
男孩抱著身前少女潔白的脖頸,指尖似有旋飛的螢火,與呼吸相融,稚嫩卻清晰的聲音在少女耳邊響起,
“謝謝你,姐姐。”在這個寒冷的冬日帶給了我從未有過的溫暖,如此刻的流螢。
聽說它們一生只有一個夜晚,與我來說,一生,只有與姐姐相識的一個冬季。
足夠了,所以,
“再見。”
熒光如花般綻放,璀璨奪目,流瀉的清輝純凈異常,男孩緩緩抬頭,把滿目的光亮藏進心中,笑著緩緩閉上了眼睛。
沈清歡只覺身上一沉,身體撕扯著,滲出的卻是眷戀,這一刻,她終于明白,這么多日以來,東翎為何每每都要抱住自己,這是他預演過無數次的告別。
男孩心思玲瓏透徹早已明白,不說破,只是不想讓她傷感,可這最后一個擁抱終究會來。
沈清歡泣不成聲,緊緊抱著男孩,有什么從身體里被生生拔了出來,只覺鈍痛不已,浮融的光色里,男孩微小的身影似絢爛幻滅著。。。。。。
“姐姐,帶我走吧。”
“小魚兒要當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小魚兒長大了要保護姐姐。”
。。。。。。
螢火闌珊,像星的河流,燈的長陣,一切似乎又變得朦朧幽暗,輕輕悠悠,連空氣都變得沉悶傷感。
直到一陣清冷稚氣的聲音響起,
“哭夠了嗎?”
沈清歡猛地一怔,抽了抽鼻子,抽泣著抬頭,望進了一雙澄凈的眼眸。
東方一臉淡然,但眼里似乎還參雜了其他的東西。
“東。。。東方?”沈清歡看著和東翎一樣面容的男孩,心中一痛,嘴一撇,哇地哭出聲音,把頭埋進男孩頸間,抽搐著一字一句地說道,“你要。。。要是也敢給我玩消失,我。。。我就不活了!。。。”
東方只覺頸間微癢,想要推開抱著自己哭得稀里嘩啦的少女,但抬起的手微頓,下一刻卻不自覺地抱住了她。
微蹙了蹙眉,眼里閃過一絲溫暖,東方嘆了口氣,拍了拍哭得渾身顫抖的沈清歡,沉靜言語里卻也參雜了一絲動容,
“早就決定消失,卻還是等到與你共度的最后一天,真是個傻子。”
遠處,十幾個孔明燈緩緩升起,映著發出瑩瑩光芒的樹木,絕美而明亮。
走進蘆葦叢的青黛,震驚地看著前方發著熒光的樹木。
千萬點光芒下,一個少女跪在地上緊緊抱著身前的男孩,氣氛有些悲傷卻也揚著一絲溫暖。
青黛停下靠近的腳步,耳邊是潺潺流動的溪水,靜寧而美好。
沈清歡拉著東方回到驛站的時候,慕容如玉一行人已經收拾好行裝,站在馬車前等候多時了。
“你把王上帶哪去了?!你。。。”慕容如玉正有些不滿地抱怨著,言語一頓,看著沈清歡走近后那腫如核桃一般的眼睛,心下便驚詫起來,
她和王上關系竟如此之好了?知道要走竟哭成這樣。
陌千決見狀微瞇了眼,看著東方的神情,思緒微轉便了然。
沈清歡此刻哪還聽得進別人說的話,她的腦海里滿滿都是令人心疼的東翎,和如今被穩穩拉在手中的東方。
看著他放開自己,在碧函的幫助下上馬車的小小身影,沈清歡不禁開口道,“你答應保護我的事可不能反悔。”
“不是我說的。”
“怎么不是你!他就是你!你就是他!”沈清歡頂著紅腫不堪的眼睛,用自認為憤恨不滿,其實腫成一條縫,早已看不出神色的眼眸看向東方。
慕容如玉雖不懂這是何意,但卻震驚于沈清歡對王上的態度。
碧函心中一凜,不自覺地摸上腰間的匕首,只等一聲命令便可直取少女的首足,卻只聽到男孩冷靜卻包含了一絲無奈溫情的稚嫩聲音,“知道了。”
碧函一愣,看著神色突然流露出光彩的沈清歡,又看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神色了然卻縱容地看著這一切的陌千決,眼里漾著不可置信。
“還有,你哭起來丑死了。”
“誰丑了!我美著呢!”沈清歡聽到東方嫌棄的聲音,不自覺地怒吼道。
男孩瞥了她一眼,掀簾進了馬車,車簾放下的一瞬,傳來他淡漠的音色,“你離我太遠可保護不了。”
沈清歡心里滑過一絲痛楚,嘴卻不自覺地揚起,“你放心,我辦完了事一定去襄涼禍害你。”
車輪滾滾,碾起的塵埃被融進漫天的夜色中。
陌千決走到沈清歡身邊,見她目不轉睛看著離去馬車,低聲道,“多謝了。”
“對東方好點。”沈清歡沒有轉頭,語氣微啞,“如果做不到親情相待,那便待他如真正的君王,給他足夠的權利,讓他在皇宮也能自在一些。”
“好。”陌千決張了張嘴,想說那日交談時,東翎便在房門后,想說他早已知曉,但看著滿臉沉痛的沈清歡,卻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心中嘆了口氣,陌千決衣裾翻飛、身形一掠便上了馬,看了一眼依舊呆立的少女,一揮馬鞭,跟著馬車揚長而去。
點點燈光漸漸不可見,青黛緩緩走到沈清歡身后,為她披上披風。
“不知這樣是對是錯。”沈清歡閉了閉眼,似自言自語。
“對那孩子來說,已經足夠了吧。”
身旁的青黛開口勸慰,沈清歡聽聞只覺眼睛一酸,悲傷便又要噴涌而出。吸了吸鼻子,才把眼淚生生逼了回去,小魚兒定是不喜她一直哭的。
就像短暫的晨光,絢爛消失的螢火蟲,有遺憾,有不甘,但與東翎的點滴回憶,不會消失,也不會彌散。
那站在漫天熒光下歡樂笑著的男孩,模糊卻又微小的身影,似從千山萬水中那么純凈地向她走來,不動聲色,卻溫暖而綿長。
即使把你交還給了時光,卻永遠活在我淚眼婆娑的歲月中,鐫進你的名字里。
也謝謝你,陪我走過了一個溫暖的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