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汐終于開始獨立上崗了。

　　她不再需要Judy時刻盯著，能熟練地操作咖啡機、處理結賬、甚至應付挑剔的客人。她甚至學會了在忙碌時對Judy眨眨眼，示意“我能搞定”。

　　咖啡區的工作節奏漸漸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早晨調試機器，午間高峰時的忙碌，傍晚收拾時的寧靜。她認識了前臺的Amy、禮賓部的小張、客房服務的李阿姨……甚至那個曾經兇過她的廚師長，現在見到她都會點點頭，偶爾還會塞給她一塊剛烤好的曲奇。

　　“明汐，你進步好快啊。” Judy某天休息時托著腮看她，“剛來的時候連拿鐵和卡布奇諾都分不清，現在拉花都能拉天鵝了。”

　　明汐不好意思地笑笑：“還不是你教得好。”

　　她本以為日子會這樣平穩地過下去，直到——

　　“我們要走了。”

　　某天下班后，Hebe拉住明汐，聲音壓得很低。

　　明汐一愣：“走？去哪兒？”

　　Hebe嘆了口氣：“回家。我們五個實習生，學校剛通知的，說BJyi情又嚴重了，不放心我們在這兒，要求我們盡快回去。”

　　明汐怔住了。

　　Hebe她們是學校統一安排的實習，有帶隊老師，有合作酒店，學校能直接管到她們。可她不一樣——她是自己找的實習，學校甚至不知道她在這家酒店。

　　“那你呢？”Hebe問，“你們學校有通知嗎？”

　　明汐搖搖頭，喉嚨發緊：“我……我是自己找的實習。”

　　Hebe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拍了拍她的肩：“那你多保重。”

　　——果然，幾天后，酒店召開了員工會議。

　　“由于近期客流量減少，酒店決定暫時精簡人員。”經理的聲音平靜而官方，“實習生輪班制調整為每周三天，薪資按實際出勤計算……”

　　會議室里一片低低的議論聲。

　　明汐坐在角落，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她不是正式員工，簽訂的實習合同簡直就像是賣身契，什么都是甲方自行承擔。如果酒店真要裁員，她肯定是第一批。

　　散會后，Judy一把拉住她：“別擔心，咖啡區就我們兩個，再怎么精簡也輪不到你走。”

　　明汐勉強笑笑，沒說話。

　　——但現實比她想象的更糟。

　　第二天，客房部的兩個實習生沒來上班。

　　第三天，餐飲部的Hebe和另外兩個實習生也離開了。

　　第四天，經理找明汐談話。

　　“Elsa，”經理推了推眼鏡，“現在情況特殊，酒店客源確實少了很多……”

　　明汐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不過，”經理話鋒一轉，“咖啡區還是需要人手的，Judy一個人忙不過來。所以你可以繼續做，只是排班可能會減少，你能接受嗎？”

　　明汐猛地抬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我能接受！”

　　經理點點頭：“那就這樣吧，注意防護。”

　　走出辦公室，明汐長舒一口氣，隨即又陷入另一種茫然。

　　Hebe她們都走了，整個酒店，只剩下她一個實習生。

　　而BJ，似乎正在變成一座孤島。

　　——那天晚上，她給家里打了電話。

　　“媽，我們酒店其他實習生都回去了。”她盯著上鋪的木質床板，聲音很輕，“學校叫他們回去的。”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

　　“那你呢？”媽媽問，“你們學校有通知嗎？”

　　明汐咬了咬嘴唇：“我……我沒通過學校安排實習，他們不知道我在這兒。”

　　又是一陣沉默。

　　“要不……回來吧？”媽媽的聲音透著擔憂，“現在疫情又嚴重了，你一個人在那兒，我不放心。”

　　明汐沒說話。

　　她想起自己剛來時的生疏，想起Judy教她拉花時的耐心，想起廚師長偷偷塞給她的曲奇，想起那些沒賣完的提拉米蘇和牛角包……

　　“我想再堅持一下。”她最終說，“現在走了，之前的努力就白費了。”

　　媽媽嘆了口氣，沒再勸她。

　　掛掉電話，明汐躺在床上，盯著手機屏幕——新聞推送里滿是“新增病例”“防控升級”的字樣。

　　她突然覺得很孤獨。

　　Hebe走了，其他實習生也走了，偌大的BJ，現在只剩下她一個人。

　　——但第二天，她依然準時出現在了咖啡區。

　　Judy見到她，明顯松了口氣：“我還以為你也不來了。”

　　明汐系上圍裙，笑了笑：“怎么會，我還等著吃今天的賣剩蛋糕呢。”

　　Judy哈哈大笑，順手塞給她一塊剛烤好的杏仁餅干：“廚師長特意給你留的。”

　　明汐接過餅干，咬了一口，甜味在舌尖化開。

　　——或許BJ很大，大得讓人孤單。

　　BJ的晚高峰比明汐想象中還要擁擠。

　　公交車像一只臃腫的沙丁魚罐頭，塞滿了疲憊的上班族。明汐抓著扶手，身體隨著車廂搖晃，額頭幾乎要貼到前座的靠背上。透過車窗，她看到前方一輛京A牌照的轎車，尾燈在暮色中泛著暗紅的光，像一雙困倦的眼睛。

　　——堵車了。

　　車流停滯不前，喇叭聲此起彼伏。明汐百無聊賴地望向窗外，忽然瞥見遠處一棟高樓上亮著四個大字：內蒙古大廈。

　　她的心猛地顫了一下。

　　家鄉的影子猝不及防地撞進視線。她想起家鄉的天空——比BJ藍得多，云朵低得仿佛伸手就能扯下一塊；想起草原上吹過的風，帶著青草和泥土的氣息；想起家鄉獨有的咸奶茶，咸香濃郁，熱氣氤氳……

　　——她突然好想家。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媽媽發來的消息：“今天怎么樣？吃飯了嗎？”

　　明汐盯著屏幕，鼻子一酸。她猶豫了一會兒，回復：“吃了，酒店的員工餐還不錯。”

　　其實她根本沒胃口，只草草扒了幾口飯。

　　公交車緩緩啟動，內蒙古大廈的招牌漸漸被其他高樓遮擋。明汐收回目光，低頭翻看手機相冊——里面存著去年夏天在家鄉拍的照片：藍天白云下，她站在草原上，笑得沒心沒肺。

　　“下一站，朝陽門南。”機械女聲響起。

　　明汐關掉手機，深吸一口氣。

　　——就在這時，手機又震了一下。

　　是Judy發來的語音：“明汐！今天廚房剩了好多提拉米蘇，我給你留了一塊，明天記得早點來吃！”

　　明汐聽著Judy元氣滿滿的聲音，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車窗外，BJ的霓虹燈一盞盞亮起，車流依舊緩慢，但似乎沒那么令人煩躁了。

　　——這座城市很大，大得讓人孤單。

　　但至少，還有人記得她愛吃提拉米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