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陽光灼熱而明亮，明汐拖著行李箱站在校門口時，恍惚間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校道兩旁的松柏依舊蒼翠欲滴，蟬鳴聲此起彼伏，像是某種熟悉的歡迎儀式。

　　“悅詩！”

　　明汐看到了走在她左前方的舍友章悅詩，沖上來，一把抱住了她的胳膊：“你瘦啦，悅詩！”

　　章悅詩“嘻嘻”一笑：“被你發現啦！”

　　宿舍樓里此起彼伏的尖叫聲、行李箱滾輪聲、還有久違的嬉笑打鬧聲，讓明汐一時有些恍惚。半年沒見的同學們互相打量著，話題永遠逃不開“你胖了瘦了”“實習怎么樣”這樣的寒暄。

　　明汐原本以為重聚的一定是歡樂的事情，但她低估了“畢業論文”的威力。

　　明汐揉著發酸的眼睛從圖書館回來時，走廊盡頭的公共休息區還擠著幾個熟悉的身影。同班的李悅癱在沙發上，頭發亂得像鳥窩，面前攤開的論文草稿上滿是紅筆修改的痕跡；張綺蹲在飲水機旁，一邊泡第五杯咖啡一邊對著筆記本電腦念念有詞。

　　“第幾稿了？”明汐輕聲問。

　　張綺生無可戀地舉起手指：“五稿，王老師說我的數據分析像小學生算術題?！彼テ鹨话砥瑦汉莺菀氯ィ拔耶敵鯙槭裁匆x定量研究！”

　　明汐善意的提醒她們圖書館就要閉館了，幾人才慢慢吞吞收拾起東西準備回宿舍再戰。

　　沒想到回到宿舍，場面依舊是慘不忍睹。

　　宿舍里除了明汐和張綺的自備小臺燈沒有亮起外，其余四人均準備鏖戰到凌晨。

　　第二天一早的食堂里，畢業論文成了最熱門的詛咒話題，別以為她們本來就熱愛早起，而是因為今天是論文提交的最后期限。

　　“我的畢業論文指導老師是摩登任，”容敘往嘴里塞著包子，聲音含糊不清，“我一直以為她是個好說話的老師，沒想到昨晚才告訴我例子不合適，硬生生讓我重新寫例子！”

　　“咱們同病相憐，”張綺頂著更亂的雞窩頭出現，“于老師讓我重做全部問卷調查，說樣本量不夠。“她癱在椅子上，“我現在聽到‘顯著性差異’四個字就想吐?！?p>　　明汐默默喝著豆漿。她的論文躺在背包里，剛剛經歷過第五次修改。那些被紅筆圈出的“概念界定不清““論證鏈條斷裂”像一道道傷疤，記錄著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吃過早飯后，明汐帶著忐忑和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情去找于老師。辦公室的門虛掩著，她剛抬手要敲，就聽見里面傳來熟悉的聲音——

　　“老師，我這個數據部分還需要調整嗎？”

　　明汐的手指僵在半空。是駱亦樊。

　　她深吸一口氣，還是敲了門。

　　“請進?！?p>　　推開門的一瞬間，明汐對上了駱亦樊略顯驚訝的目光。他比上次見面黑了不少，臉頰卻圓潤了些，T恤下的肚子微微鼓起。

　　“明汐？”他率先開口，語氣熟稔得仿佛他們之間從未有過尷尬，“好久不見。”

　　“嗯?！泵飨c點頭，把論文遞給于老師，“老師，這是我的終稿，您看看還有什么需要修改的?！?p>　　辦公室里彌漫著一種微妙的沉默。于老師低頭翻看論文時，駱亦樊湊了過來：“你畢業后什么打算？你還在BJ實習嗎？”

　　明汐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男士香水味，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半步：“還沒定?！?p>　　“我打算回老家，”駱亦樊自顧自地說，“我爸在那邊給我安排了工作?！?p>　　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條紋狀的陰影。明汐看著于老師紅筆劃過的地方，忽然覺得有些諷刺——半年前那個信誓旦旦說要“闖出一片天”的人，現在卻如此理所當然地接受家里的安排。

　　“那挺好的?！彼仙侠蠋熍耐甑恼撐?，露出一個標準的微笑，“祝你順利?！?p>　　文印店里永遠排著長隊。打印機的嗡鳴聲中，時不時爆發出絕望的吶喊：

　　“我的頁眉怎么跑到正文里去了？！”

　　“參考文獻為什么自動編號會亂？！”

　　“這個該死的目錄為什么永遠對不齊頁碼！”

　　答辯前夜，整棟宿舍樓彌漫著詭異的寧靜。沒有往日的嬉笑打鬧，只有鍵盤敲擊聲和偶爾的嘆息。凌晨一點，宿舍的微信群突然炸了——

　　張綺：[圖片]

　　張綺：老子終于改完了?。?！

　　容敘：我還在調格式......這個該死的頁邊距......

　　章悅詩：[語音10'']（內容為歇斯底里的尖叫）

　　劉悅：打印店老板說明天早上六點就能開門，救命恩人！

　　明汐關上小臺燈合上了十幾頁嶄新的畢業論文。窗外，啟明星已經升起。她突然想起大一開學時班主任說的話：“四年很短，但足夠你們脫層皮?！?p>　　現在她終于明白，那層皮就叫——畢業論文。

　　答辯當天的陽光格外刺眼。明汐站在講臺上，投影儀的光束在她身后投下一道清晰的影子。她看著臺下熟悉的面孔——于老師微微頷首的表情，章悅詩和容敘都在給她偷偷比加油手勢的樣子，甚至駱亦樊心不在焉轉筆的模樣——忽然覺得喉嚨發緊。

　　“我的論文題目是《關于黑色旅游的開發與研究》......”

　　她的聲音在教室里回蕩，意外地平穩。這半年備考選調生的經歷，讓那些專業術語變得無比熟悉。講到數據分析部分時，她甚至看到于老師嘴角露出一絲贊許的微笑。

　　二十分鐘過得比想象中快。當答辯組長宣布“通過”時，掌聲響起的那一刻，明汐忽然意識到，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站在這個教室里了。

　　散會后，同學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拍照。明汐站在走廊的窗邊，看著樓下郁郁蔥蔥的草坪。四年前新生報到那天，她也是站在這個位置，忐忑地打量著這個即將生活四年的地方。那時候覺得四年漫長得像永遠，現在卻發現連當初最討厭的早課都成了珍貴的回憶。

　　“明汐，快走，”容敘突然從背后冒出來，把冰奶茶貼在她臉上，“咱們回宿舍拍合照去！”

　　明汐被拉著跑過長長的走廊。陽光透過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一格一格的光影，像是倒計時的刻度。她想起了大一軍訓時大家一起吐槽教官的嚴厲，想起期末考前通宵在宿舍復習的泡面香味，想起疫情后再見到大家時的珍惜......

　　“都看前面，我要拍啦！”

　　在隔壁宿舍方雪的喊聲中，明汐和其他五個人都看向了方雪的手機鏡頭。手機鏡頭里，六個女孩迎著光站立，身后是收拾得差不多的床鋪和還沒來得及扔掉的舊書舊物。明汐感覺到手機在震動，是顧輝發來的消息：“答辯順利嗎？”

　　夕陽西下時，明汐獨自走遍了校園的每個角落。圖書館前的石階，她曾在那里背過無數個名詞解釋；操場邊的長椅，她和室友們在那里分享過無數個秘密；甚至宿舍一樓拐角的那臺自動販賣機，還記著她最愛吃的奧利奧餅干......

　　手機再一次震動起來，是班級群里的消息：“下周三要舉行畢業典禮以及拍畢業照儀式，請各位同學準時參加?！?p>　　明汐抬頭看向天空，六月的晚霞絢爛得像打翻的調色盤。她知道，當學士帽被拋向空中的那一刻，青春的這一章節就要畫上句號。

　　四年不過彈指一揮間，但足夠讓一顆種子長成樹苗。明汐最后看了一眼教學樓亮著的窗口，轉身走向校門口。路燈次第亮起，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是要把這四年的時光都裝進去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