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元公主站在宮門口，我們站在兩側，她對著皇上和皇后叩拜。

　　我看不到她的臉，我站得太后面了，只能看到她的背影，那背影穿著華美的紅嫁衣，拖著長長的裙擺。

　　天是陰沉的，像洗舊的黑色褲子，風也有些大，吹的呼呼響。

　　人群里有些許躁動，有人在小聲說著話，有人在咳嗽，我聽不清公主在說什么，也聽不清皇上和皇后在說什么，但是我想，應該跟平常女子出嫁與父母間說的話差不多，只不過皇家會更冠冕堂皇罷了。

　　我看到有內官宣了圣旨，使者就不知從哪里鉆出來了，他戴著氈帽，有滿臉的胡子，也走到公主旁邊，對著皇上和皇后行禮，當然他肯定也說了什么，只是我也聽不清。

　　然后突然就響起了樂聲，倒是把我嚇了一跳，人群一陣窸窸窣窣，但馬上就被樂聲和風聲蓋過了。

　　使者轉身朝前走，公主佇立了一小會兒，也轉身跟著使者朝前走。

　　這時我才看見公主正面的樣子，她的頭上戴著很大的鳳冠，這樣的鳳冠在陽光下應該很閃爍，可惜今天是陰天，她的嫁衣樣式繁復，層層疊疊，繡著巨大的彩色鳳凰，這應該是美的。

　　她其實還是個孩子，身量都不足以很好的撐起那套嫁衣，撐起那套鳳冠，撐起這個王朝的興衰。

　　人群安靜了，大家都目不轉睛地看著使者，看著公主。

　　公主越走越近，越走越近了。

　　她緩緩從我面前走過，我聞到她身上的香味，很隆重很濃烈，我聽到她衣裙摩擦的聲音，釵環碰撞的聲音，這些聲音在風聲和樂聲中很快消散了。

　　我看到她的臉，清楚地看到她的臉，那臉上涂著厚厚的粉，化著濃濃的妝，蓋過她孩子的模樣，蓋過她個人的悲喜，她沒有哭也沒有笑，更恰當地說，她沒有任何表情，她只是目視前方，眼神堅定又空洞。

　　我目隨她走過，可是她根本沒有看我們一眼，她只是緩慢地筆直地走過。

　　使者走到了門口，那里停著轎輦，很大的轎子，紅色的底，金色的鳳凰，四周掛滿流蘇。

　　使者轉過來，面對著公主，他做出行禮的動作，他的身旁是十幾個跟他同樣打扮的人，他們也同樣行著禮。

　　公主走過去，站在門口停住了。

　　兩個打扮很華麗的宮女來扶公主，她們把公主扶到轎子里。

　　然后樂聲更大了。

　　有人給使者牽來馬，使者們騎上去，轎夫也抬起了轎子。

　　使者們騎馬走在最前面，后面就是十幾個太監，十幾個宮女隨在轎子兩側，轎子穩穩地往前挪動著。

　　皇上和皇后從高位上下來，他們也慢慢朝著門口走去。

　　我們都跪了下來。

　　皇上和皇后走到門口，又繼續跟著轎子往前走，我們就站了起來，也有次序地跟在后面。

　　這一路上，大家也都沒有說話。

　　我心里想著那個侍衛，那個姓劉的孩子，他如今在哪里呢？

　　公主出嫁，他能來送一程嗎？肯定是不能的對吧，他現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怎么可能讓他來送公主呢？

　　許多命婦身上都熏了香，剛才站著不動不覺得濃，如今一動起來，各種香味混在一起，我又處在人群當中，風都帶不走這些香味，我便只覺得頭有些悶。

　　就這樣走到了宮門口，皇上和皇后也是難得，走了真的很久了。

　　轎子在宮門口停下了，皇上和皇后也停下了，我們自然也就停下了。

　　我稍稍踮腳去看，只看到宮門口有著更多的人。

　　使者們仍然在馬上，停下來看著轎子，公主從轎子里出來，在那兩個宮女的攙扶下走進了一輛大馬車，然后宮女也坐上了馬車。

　　那馬車是四匹馬拉著，圓頂寶蓋，那花樣跟轎子一樣，是紅底繡黃色鳳凰，車四周蓋子上掛滿彩色流蘇，只是車蓋四角還系著長長的風鈴，當然我沒聽到聲音，我只是看那模樣應該是風鈴。

　　使者們在馬上對著皇上皇后行了個禮，就騎著馬開始走了，他們后面跟著兩隊衛兵，十幾個太監，十幾個宮女。

　　趕車的人也上了馬車，馬車緩緩往前行駛。

　　馬車后也跟著十幾個宮女，宮女后面是吹吹打打的樂師，樂師后面是舞姬，總共二十來個人，再之后應該是技藝之人，工匠大夫之類的，最后就是抬嫁妝的人，抬嫁妝的人很多，浩浩蕩蕩一群人。

　　一個穿著紅褐色衣服的男子走來對著皇上和皇后行禮，皇上和皇后拉著他說了些話，然后他就站了起來，又低著頭跑上前去，騎上了馬，然后跟在隊伍最后面慢慢走著，他的身后又跟了三百多個士兵，排成方陣，都騎著馬。

　　“這就是大皇子??？”我突然聽到身邊有人小聲問。

　　“對啊，這次大皇子送到邊界，就會回來了，他帶的兵一半跟去保護公主，一半還帶回來?！庇忠粋€女人說道。

　　“你怎么知道？”前面的繼續問。

　　“我丈夫跟我說的?！焙竺婺莻€回答說。

　　前面那個發出一聲不屑的聲音，沒有再接話了。

　　我覺得有些奇怪，就轉頭一看，回答的那個女人梳著高髻，臉色有些憔悴，模樣有些熟悉，我想了好一會兒，這個不是那個丁氏嘛！

　　我有些驚喜，她不就是上次在宮門口摔一跤，然后也不知道孩子還在不在那個人嗎？

　　我看她身子瘦弱，面色也不好，心里大致也猜到幾分了，只是這事又讓我想起翠蕉，翠蕉也是一摔就……不過她應該是自己不小心，誰還能在宮門口使詐不成。

　　記起上次她們說她在婆家過得不好，好容易懷了孩子，結果也沒了，現在估計更加不好吧。

　　這樣想著，我心里就對她有了莫名的同情之心，我偷偷看了她好幾眼，想著待會能不能跟她說說話，認識認識。

　　這樣想了一會，回過神來，發現送親的隊伍已經越走越遠了，遠到已經看不見馬車了。

　　誰說宮里很大的，明明這么小，小到一會兒就看不見公主的馬車了。

　　但是皇上和皇后還站著，我也看不到他們的表情，但是他們肯定還是不舍的吧，皇上當年可是最寵永元公主的啊，皇后又只有這么一個女兒，哪個母親希望自己的女兒遠嫁異國他鄉，終身不再相見呢？

　　只是可惜永元公主一路上，一次也沒有回頭。

　　我心里對皇上和皇后也生出一絲同情。

　　就這樣陪著他們站著，直到最后一個士兵消失在視線里。

　　皇上和皇后走了回去，他們推開了那些想要扶他們的宮人，讓我們自己散了，然后兩個人神情落寞地互相攙扶著朝宮里去了。

　　我看著兩個人的背影，突然想到我的父母，心里一陣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