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前的風黏著玉蘭香，從高二（3）班敞開的窗戶涌進來。

　　“求證直線AB∥面CDEF”，寫下一個清秀的證明后，姜寧的筆尖懸在數(shù)學卷子上，頓感無從下筆。

　　“譽哥！有人找！”后門爆發(fā)的哄笑像按下了開關(guān)。

　　姜寧沒抬頭，筆尖卻狠狠劃過紙面。

　　走廊光影里，（7）班文藝委員周慧萍倚著欄桿，薄荷綠裙擺被風吹成荷葉，手里那瓶依云礦泉水折射出刺眼的光斑。

　　每次（3）班體育課結(jié)束后，都會有人來給余森送水。

　　“嗯？他好像還沒有回來...”

　　話音未落，

　　余森高瘦的身影從樓道晃了出來，球衣后背汗?jié)n勾出肩胛骨的輪廓。

　　“這是第幾次了？”同桌用筆帽戳姜寧胳膊。

　　姜寧把橡皮擦摁在幾何圖上反復摩擦，碎屑雪花般淹沒三角錐：“關(guān)我什么事。”

　　腳步聲混著籃球落地聲逼近。

　　余森甩著濕發(fā)走向自己座位，路過姜寧身旁時，突然停下，運動鞋尖抵住姜寧的桌腿。

　　順手拿起姜寧的濕紙巾，打開，抽出一張擦拭自己的頸臉。

　　“姜小寧老師，”他指尖戳著她卷子上被橡皮搓的發(fā)白的幾何圖形：“輔助線加這兒行不行？”

　　袖口蹭過她手背，汗味混著塑膠場曬燙的氣息撲面而來。

　　“啊啊啊啊——”姜寧喉嚨里發(fā)出咆哮：“我會做！誰要你說的？”

　　“我餓了，給我吃。”余森笑著去夠她桌角的一塊餅干，小臂肌肉繃出流暢線條。

　　三五個男生擠在后排偷瞄周慧萍消失的方向，噓聲像漏氣的哨子。

　　姜寧一把將餅干奪回：“要吃自己買去，這是我的！”

　　余森在姜寧前一個座位坐下，弓著身子在抽屜里翻了一會兒，找出一盒吃了一半的檸檬薄荷糖，轉(zhuǎn)過身：“我拿這個和你換。”

　　一旁的體委陳昊不知道什么時候摸到了余森背后，一個鎖脖余森人仰馬翻，

　　“我靠，你怎么這么雙標，上午我找你要的時候，你不是說沒有了嗎？現(xiàn)在怎么又有了？”

　　余森呲牙咧嘴：“我就算喂狗也不給你！”

　　“今天我還就吃定了！”

　　“小寧老師，他說你是狗！快弄他。”

　　姜寧板著臉裝作很生氣的模樣，一腳踢向余森的凳子，

　　凳子在好幾個不同方向的力的作用下，左搖右晃，

　　打鬧的余森和陳昊二人，哐當巨響中雙雙坐到地上。

　　姜寧看著癱倒在地上二人，急忙道歉：“對不起，你們沒事吧。”

　　“沒事沒事，”陳昊拍著屁股站起來，眼神四處張望：“我糖呢？”

　　余森反手將一顆糖砸向他腦門：“快滾！”

　　陳昊含著糖心滿意足的離開，

　　上課鈴撕裂空氣。

　　余森急忙收拾好攤開數(shù)學試卷，

　　卷子下，壓著半張被撕壞的《籃球先鋒報》。

　　上課時的討論時間，總是會有不少人打著討論題目的名頭聊天。

　　姜寧一只手攥著餅干，一只手沖著余森攤開，露出自己的虎牙：“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余森假裝找東西，狗在桌子下，扯開包裝將餅干一口塞入，嚼了幾下拿起姜寧腳邊一瓶沒有開封的礦泉水大灌一口，再掏出一本練習冊回到老師視線，

　　整個過程只用了不到半分鐘，可謂是將行云流水展現(xiàn)到了極致。

　　“別給某人噎死了。”姜寧陰陽怪氣道。

　　“不會。”

　　“你牙齒上還有餅干渣。”

　　“哦。”

　　余森再次打開水，漱口，咽下。

　　“這次（7）班那個文藝委員找你干嘛？我看她都找你好長一段時間了，是表白嗎？”

　　“不是，就是給我送水。”

　　“那水呢？有水干嘛喝我的？”

　　“我沒要，那水太貴了，我喝不慣，要我說還是幾塊一瓶的喝著舒服。”

　　“切~山豬吃不了細糠。”

　　姜寧面色嘲諷，之前一直梗著的心卻在這一刻舒暢了。

　　黑！

　　余森翻出手機，

　　亮光劃破黑暗，幾段白色線條勾勒出數(shù)字，

　　03：32，

　　怎么會夢見這些？

　　次日，片場。

　　張博文示意余森看向他下巴指的方向，

　　姜凈怡與余森目光對上，比劃指著自己脖子。

　　“那小姑娘昨天晚上發(fā)信息問我，你傷口處理得怎么樣了，我說沒太注意，讓她加你聯(lián)系方式直接問你。”

　　“結(jié)果今早給我說你沒有同意，我不信你一晚上沒看過手機。”

　　余森聞言拿出手機，

　　新的朋友頭上確實有一個紅色1。

　　張博文瞥見后將目光挪開，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樣：“都是同事，人家這是關(guān)心你...也方便聯(lián)系交流，大不了結(jié)束了再刪...”

　　余森眉頭微皺，昨天確實休息得早，但半夜醒了一次，當時也沒有任何信息。

　　點擊同意。

　　動漫女頭「你好我是姜凈怡。」

　　一片空白「我通過了你的朋友驗證請求，現(xiàn)在我們可以開始聊天了。」

　　對面，姜凈怡低著頭明顯在看消息。

　　動漫女頭「十分抱歉昨把你弄傷了，你脖子好一點沒？」

　　一片空白「沒事了。」

　　今日并沒有拍攝，之所以聚在一起，都是為了一起觀看首映。

　　空調(diào)的冷氣也吹不散片場休息區(qū)聚集人氣的燥熱。

　　距離《兩個世界》首映正式開始還有一個多小時，大家三三兩兩閑聊，氣氛有些松散。

　　“來來來，干等著多無聊！玩點啥？”陸韓吼了一嗓子：“我有你沒有，怎么樣？簡單刺激！”

　　這個提議立刻得到了響應。十幾號人很快圍坐成一圈，助理、燈光師、化妝師也湊了過來。

　　游戲規(guī)則很簡單：

　　每人伸出五根手指，輪流說一件自己做過但認為別人可能沒做過的事情。如果沒有做過這件事，就要放下一根手指。誰的手指最先放完，誰就輸了，接受真心話大冒險懲罰。

　　陸韓望了一圈：“我說，人這么多，一只手是不是不太夠用？兩只手一起吧。”

　　于是一片手指豎在空中。

　　“小森，你躲那邊干嘛？過來一起玩！”陸韓看見坐在角落的余森，站起身要喝道。

　　張博文在他還沒來得及拒絕前，將他拉了過來，小聲道：“別這么掃興，不會掉你肉的。”

　　余森無奈只能也盤腿坐下。

　　“那開始了啊！我先說！”

　　陸韓興致勃勃的大喊道。

　　“我養(yǎng)了一只貓。”

　　“我有。”

　　“我也有。”

　　“太可惡了，我很喜歡貓啊，但是沒有養(yǎng)。”

　　余森默默放下一根手指。

　　“我有過連續(xù)三天通宵打游戲的經(jīng)歷。”

　　余森再次放下一根手指。

　　“我有，我有孩子。”

　　“靠，什么鬼？這也算？”

　　“怎么不算？”

　　“我有......”

　　“我有......”

　　一輪都還沒有過去，甚至都還沒有輪到自己發(fā)言，余森看著自己只剩下的兩根手指，抬頭正好與張博文眼神對上。

　　“小廢物，你咋啥都沒有？”

　　一旁剩下6根手指的張博文望著他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好像在說你小子完蛋了！

　　“哼，你等著！”

　　余森不爽的瞪了他一眼，心里只剩下“完蛋”二字。

　　“我等著，你又能把我怎么樣呢？”張博文搖晃著自己高高豎起的6根手指。

　　“嗯——我有......我口袋里有糖，算不算？”

　　余森望著張博文臉上的表情一下變得猙獰，從口袋里掏出顆檸檬薄荷糖：

　　“我有！”

　　挑釁的望著張博文。

　　張博文在余森注視下無奈的放下一根手指。

　　空氣一片寧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這聲大吼吸引了過來。

　　兩人環(huán)顧四周，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繼續(xù)，繼續(xù)。看來很快就能決出勝負了啊！”陸韓觀察過所有人手指，

　　“我們兩名主演都只剩兩根手指了啊，不會同時出局吧？”

　　余森聞言下意識的尋找姜凈怡的身影，直到看見另外一只舉起來的手，手上捏著一顆同樣的檸檬薄荷糖。

　　午休的喧囂像潮水般退去，教室里只剩下風扇單調(diào)的嗡鳴和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余森從座位上撐起來，轉(zhuǎn)過身。

　　姜寧正伏案疾書，好吧，數(shù)學的幾何題讓她依舊只能寫下證明兩個字。

　　陽光透過窗欞，在她低垂的睫毛上跳躍。余森在她的桌角，發(fā)現(xiàn)一小包糖。

　　藍綠色的包裝，印著半個切開的檸檬和幾片薄荷葉——“冰沁檸檬”，一個不算特別流行的牌子。

　　余森瞇了瞇眼，這已經(jīng)是他第N次在她這里看到這種糖了。

　　小賣部里花花綠綠的糖果那么多，跳跳糖、水果軟糖、進口的巧克力豆……她卻像跟這個牌子綁定了似的。

　　余森裝作伸懶腰的模樣伸出自己的手，毫不客氣將那包糖果搶了過來，捻出兩粒丟進嘴里。

　　“喂！”姜寧被他的突然襲擊驚得筆尖一抖，在草稿紙上劃出一道長痕，不滿地瞪他：“你又搶我糖！”

　　“你放桌子上不就是給我吃的嗎？”余森冠冕堂皇的回復。

　　與此同時，冰涼的薄荷味瞬間在他舌尖炸開，緊隨其后的是一股不算特別濃郁的檸檬酸，甜度適中，口感……嗯，就是普通的硬糖。

　　余森嘎嘣幾下嚼碎了，咂咂嘴，沒嘗出什么驚為天人的味道。

　　他手臂搭在椅背上，下巴擱在手臂上，直勾勾地看著姜寧：

　　“姜小寧，我發(fā)現(xiàn)你有點奇怪。”

　　姜寧沒好氣地把糖包往自己這邊攏了攏：“你才奇怪！搶人東西還理直氣壯。”

　　“不是這個，”余森指了指那包糖，眼神帶著探究：“我是說，你怎么老買這個牌子的？小賣部里檸檬薄荷糖至少三四種吧？那個‘酷爽旋風’包裝多炫，‘果繽紛’廣告打得震天響，還有進口那個……你不試試？”

　　姜寧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他問的是這個。

　　她看了看自己桌角放著的糖，又看了看余森臉上毫不掩飾的“這糖很普通”的表情，

　　眉頭微微蹙起，帶著一種被質(zhì)疑了專業(yè)選擇的不服氣。

　　“這個最好。”她言簡意賅語氣篤定。

　　“哈？”余森挑眉，一臉你在逗我的表情：“哪里好了？我吃著都差不多。”

　　“差很多！”

　　姜寧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立刻坐直了身體，拿起糖包，停頓了一會兒，開始了她嚴謹?shù)姆治觥?p>　　“首先，薄荷的清涼感上，這個牌子的薄荷油含量更足，入口的瞬間沖擊力強，但消散得也快，不會像‘酷爽旋風’那樣后期辣嗓子，也不會像‘果繽紛’那樣清涼感很假，像牙膏。它的清涼是...是有層次感的！”她努力尋找著形容詞。

　　“還有，包裝紙。”姜寧甚至拿起一張剝下的糖紙，對著光展示給余森看：

　　“你看，這層錫紙夠厚實，密封性好，糖不容易受潮變黏。‘酷爽旋風’的包裝紙?zhí)×耍奶旆虐锶菀谆さ玫教幎际恰！?p>　　她頓了頓，總結(jié)陳詞，表情認真得像在做實驗報告：“綜合來看，它的性價比最高，味道最純粹自然，包裝也最實用。所以，它就是最優(yōu)選。”

　　說完，姜寧還肯定地點了點頭：“沒錯，就是這樣。”

　　“真的有這么好嗎？”（超小聲）

　　姜寧前一秒才肯定了自己，下一秒又開始自我懷疑。

　　余森聽得一愣一愣的。

　　他沒想到一顆小小的糖，在她嘴里能分析出這么多門道。

　　看著她那副較真又帶著點小得意的模樣，像只發(fā)現(xiàn)了最好吃小魚干的貓，余森心里覺得有點好笑，又有點……莫名的觸動。

　　余森剛才嘗那兩粒糖時，只覺得是普通的糖味，遠沒有姜寧描述的那么復雜精妙。

　　但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聽著她頭頭是道的分析，他忽然覺得，也許這糖……真的有點不一樣？

　　“哦——”余森拖長了調(diào)子，臉上那點戲謔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變得有點深。他沒再反駁，只是又看了看那包藍綠色的糖。

　　“我再嘗嘗！剛剛沒吃出味兒。”

　　余森再次將手伸向那包糖。

　　姜寧這次手疾眼快的在余森之前將自己的物品搶了回來：“想吃自己買去！”

　　第二天課間，余森晃悠到小賣部。

　　花花綠綠的糖果架前，他目光掃過“酷爽旋風”的炫酷包裝，掠過“果繽紛”的卡通廣告，最終精準地落在角落里那排樸素的藍綠色包裝上——“冰沁檸檬”。

　　有袋裝有盒裝，先拿兩包嘗嘗。

　　他伸手拿了兩包，丟在收銀臺上。

　　“喲，譽哥，換口味了？”收銀的阿姨笑著問。

　　余森含糊地“嗯”了一聲，撕開包裝，丟了一粒進嘴里。

　　熟悉的冰涼和酸甜在口中彌漫開。他慢慢嚼著，舌尖細細感受著。

　　他依舊沒能像姜寧那樣清晰地分辨出那些“層次感”和“純粹自然”。

　　“有個小姑娘挺喜歡吃這個的，每次來必買。”

　　“哦？是嗎？”余森靠在收銀臺旁與阿姨聊天。

　　“我騙你干嘛，那小姑娘次次買，把我都看饞了。”阿姨笑著回答道。

　　余森用舌頭趕著糖球在口腔中轉(zhuǎn)悠：“確實不錯！比‘果繽紛’和‘酷爽旋風’好吃。”

　　“要上課了，我先溜了。”

　　“譽哥，你東西沒拿完。”

　　“算我請阿姨你嘗嘗。”余森回頭咧嘴一笑，糖球順著滾下咽喉，差點被噎死。

　　后面，

　　糖果貨架上“冰沁檸檬”總比另外兩個牌子的檸檬糖要多出一行。

　　游戲的結(jié)果果然是兩名主演同時出局，于是余森承包了追劇時的零食燒烤，姜凈怡則是承包了啤酒飲料。

　　陸韓一口燒烤一口冰鎮(zhèn)啤酒，發(fā)出“哈~”一聲：“爽！謝謝小森和小怡了啊！”

　　張博文圍著余森轉(zhuǎn)圈：“森哥，你不是讓我等著嗎？這烤肉老香了啊！”

　　余森看著張博文的嘚瑟樣就難受：“滾！”

　　《兩個世界》兩集連播，投影儀投射，但幾乎沒有人看過一眼熒幕，都在吹牛玩游戲。

　　放映完后已經(jīng)是十點半。

　　收拾了場地，大伙各回各家。

　　“小張，小森！這倆女娃和你們住一個酒店，你們一路唄，兩女娃路上不安全。”

　　陸韓招呼道。

　　出租車上，

　　張博文一馬搶先坐在副駕。

　　后排小陳夾在余，姜二人之間。

　　姜凈怡身子前傾，看似在看窗外，余光時不時看向另一邊的余森。

　　回到酒店，

　　姜凈怡拿出手機，是熟悉的搜索界面，

　　搜索歷史，一天前：

　　演員余森，余森是誰，《兩個世界》余森。

　　這次她輸入了另外一個名字，

　　段寧，原名段慶譽，華國演員。因出演《青塵決》“天霜”一角爆火出道，后相序出演《人在歸途》，《惡意》等影片。后因輿論退出演藝圈，從大眾視野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