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淵親切的聲音、目光婉轉的雙眸讓柳云鶴一時失了神,他慌亂地站起身,兩步并作一步走到漓淵面前,一時激動得手足無措——他多想給漓淵一個大大的擁抱,甚至抱著她原地旋轉幾圈!
柳云鶴強制住內心的那股澎湃的沖動,頗有些酸楚地問候道:“阿漓,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漓淵點點頭,眼角微微濕潤地望著柳云鶴,露出欣慰的笑容。
柳云鶴仔細地打量著漓淵,她已經不是印象中那個追著他屁股后面跑、上樹比猴子還快的小姑娘了:她好像長了些個子,原本圓潤的臉龐也變得消瘦,天真無邪的神態中增添了幾分憂郁,渾身散發著淡淡的憂傷,仿佛冬日里的花朵籠罩了一層薄薄的白霧。
在飯館其他食客異樣的目光中,柳云鶴拉著漓淵坐下,甘珞也與昆侖一同入座。其間,柳云鶴噓寒問暖,不停地詢問起漓淵的情況,同時也提及自己為何會離開芙蓉鎮。
自從漓淵隱瞞眾人獨自離開雍州后,柳云鶴始終對她放心不下,可不知她的去向,終究也是無頭的蒼蠅。
說來奇怪,可能是日思夜想的緣故,一日午睡,柳云鶴竟做了一個白日夢,夢中出現一只白色的仙鶴,在云霧繚繞的天空盤旋,不久白鶴撲騰著翅膀停在他面前,鳥喙動了動,竟說起來人語:若要找到漓淵,便一直向南。
看到陶明村的村民在荊王的庇護下得以在芙蓉鎮有一片屋瓦遮雨,有一席暖床而眠,有三畝良田耕耘,柳云鶴已無后顧之憂。雖說“父母在,不遠游”,但若要柳云鶴余生都在安逸中度過,他是萬萬不愿意的,安穩的生活不能安穩住他那顆躁動不安的心。
柳父見柳云鶴已到適婚的年紀,有意為他說一門親,柳云鶴更是抗拒:一來他志不在芙蓉鎮,好男兒當志在四方;二來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
柳云鶴與父母據理力爭,氣得柳父心口疼,柳云鶴見說服不了父母,留下字條悄悄地離家出走,開始了南下之行。
漓淵傾聽著柳云鶴講述他的經歷,觀察到他輪廓分明的側臉流露出剛毅果決的神情,心想他這一路上肯定遇到不少的困難,吃了不少的苦才走到了這里,不過讓她感到好奇的是他怎么會和甘珞在一起。
柳云鶴笑著朝甘珞看了一眼,侃侃而談:“有一天,我穿行于荒山中,半路上冒出來一群山賊攔住我的去路,要謀財害命。你知道我對武功一竅不通,怎么對付得了那一群綠林草寇,只要他們其中一人出馬就能把我打得鼻青臉腫。我一想到我還沒找到你就要暴尸荒野,心中不禁一陣悲戚,就在這時候,甘珞從天而降把那群草寇打得落花流水、屁滾尿流!你別看她兇巴巴得像個男人婆,其實她內心非常善良,她一聽說我在找人,恰巧她也在四處尋人,她擔心我再遇到不測,便帶著我一起闖蕩江湖。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世界上還真是有非常巧的事,誰能想到阿漓會和喬兄在一塊兒啊!”
“男人婆……沒有什么比這個形容得更貼切。”喬昆侖微笑著贊同道,甘珞怪嗔地瞪了柳云鶴一眼。
柳云鶴話匣子一打開便一發不可收拾,如果允許的話他可以說上三天三夜。推杯換盞間,柳云鶴談及到荊王東方堯,漓淵若有所思地默默低頭吃飯——她終究還是避免不了聽到這個名字。
那日漓淵不告而別拍馬而去后,東方堯聞此消息甚是擔憂,派人四處打探她的下落。柳云鶴曾在荊王府的書房內見到形容憔悴的東方堯,得知柳云鶴并無漓淵的消息,東方堯大失所望,整個人黯然神傷。
紅木所雕刻而成的案臺上,一只素凈的藍色琉璃瓶中插著一簇開得繁茂的海棠,那是東方堯與漓淵在花園相遇時,他曾將她比喻為此花,還摘下一朵插在她的發髻上。而今花期正盛而佳人不在,東方堯唯有睹物思人。
東方堯對著案臺輕輕嘆氣,柳云鶴出于好奇悄悄地伸長脖子偷瞄了幾眼,見那平鋪的宣紙上竟然是漓淵的畫像,一眼一眉、一顰一笑都是那么得栩栩如生!
畫像一事讓漓淵著實感到意外,剛入口的飯菜哽在她的喉嚨里,噎得她說不出話來,她一邊低頭使勁地咳嗽,一邊伸手去夠柳云鶴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喬昆侖正舉杯飲酒,聽到畫像一事,突然手停住了幾秒,之后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將空酒杯拿在手中,用拇指和食指反復揉捏。甘珞停下筷子,拿眼打量著喬昆侖,想從那張看似波瀾不驚的臉上捕捉到一絲蛛絲馬跡來。
柳云鶴用掌心輕輕拍打漓淵的背部,還關切地給她遞水,同時注意到氣氛的變化,識趣地閉上了嘴,把頭埋進碗里默默地吃起飯來。
漆黑的天幕中掛滿了如銀釘般閃亮的星星,漓淵獨自坐在屋頂上手托著腮發呆,她感謝老天爺讓她和柳云鶴團聚,可是什么時候她才能救出父親和小瑾呢?
聽說對著流星許下愿望,愿望可以實現,即使是在最璀璨的星空下也不可能馬上有流星劃過,漓淵只好雙手合十十分虔誠地對著繁星許愿。
柳云鶴一個人在屋里也閑不住,便去敲漓淵的房門,見無人來開門,手輕輕一推發現門虛掩著,把頭往里探見漓淵不在房里。
柳云鶴素來知道漓淵喜歡登高,晉川縣里沒有什么參天大樹,夜深了漓淵又不可能走得太遠,這個時候她會去哪兒呢?柳云鶴走到窗前,抬頭仰望滿天的星光,突然靈機一動,找客棧的伙計借來一把木梯爬上屋頂,果然見漓淵正背對著他發呆。
柳云鶴踩著屋脊小心翼翼地挪動腳步,瓦片發出的聲響害得他戰戰兢兢的,他索性慢慢地蹲下身子,手腳并用地爬向漓淵,漓淵被他滑稽的模樣逗得發笑。
柳云鶴憨厚地笑著,挨著漓淵坐下來,和她一樣望著天空數星星,說道:“阿漓,你笑起來的樣子最好看了,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燦爛。”
白天因為有喬昆侖和甘珞在,漓淵和柳云鶴不方便敘舊,如今屋頂上只有他們二人,微醺的風拂面,二人仿佛回到了過去的時光。
“阿漓,你身上的陰陽毒是否經常發作?”
“之前在一位前輩的指導下,我稍稍打通了自身的脈絡,能暫時壓制住毒性,陰陽毒也沒發作得那么頻繁了。”
柳云鶴安心地點點頭,又問:“那竹節玉呢?是否安全?”
漓淵警惕地環顧四周,確定沒人之后,才用手按住胸口說道:“當然完好無缺,說來也神奇,這一路上,竹節玉好像在慢慢地釋放它的力量,在雷霆殿攻打崇山派的時候,多虧了竹節玉才擊敗了雷煞魔君的護法魏鐘延。”
“那你有沒有受傷?”柳云鶴緊張地關心起漓淵的傷勢。
漓淵覺得既然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就無需再提,況且她擔心要是說實話會讓柳云鶴更加擔驚受怕,所以她微笑著搖搖頭,輕描淡寫地敷衍過去。
柳云鶴想了想,還是遲疑著對漓淵說道:“今天,我一時關不住話匣子,當著甘珞和喬昆侖的面提到荊王,讓你有點難堪了……現在只有我們二人,我想讓你知道,你不辭而別讓荊王真的很傷心,他非常擔心你的安危,也一直在派人尋找你的下落……”
柳云鶴嘴里說著,心里卻沒底,眼睛一直在觀察漓淵的反應,看她是否會被荊王的情意打動,是否對荊王也有著同樣的心意。
漓淵先是低頭垂眼沉默,顯得有些為難,接著柳云鶴看著她仰起頭靜思,閃亮的星星落滿在她黑色的眼眸里,半晌才聽她回答道:“其實,當初我也察覺到了荊王別樣的目光,可是我是一介民女,他是身份尊貴的荊王,也沒往深處想,你今日一說倒是讓我吃驚了不少。只是以我現在的處境,朝不保夕,哪里有什么心思去想兒女私情,我只希望能快點見到星云上仙,以后的事情以后再去想吧。”
“你放心,伯父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會有事的。我會一路跟隨你,雖然我不會武功,但是我希望能用自己的力量保護你。”柳云鶴眼神發光地看著漓淵,心里翻涌著別樣的情愫,暗想著:阿漓,你能明白我對你的心意嗎?
“謝謝你,云鶴哥哥,除了爹爹,你是這世上我最親的人了。”
柳云鶴頭腦一熱,輕輕將漓淵的手抓在手心里,漓淵沒有抽回的意思,感受著那只有力的大手帶來的溫暖,就像年幼時她蹣跚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高出她一個腦袋的柳云鶴將哭鬧的她從地上拉起來一樣。
漓淵傻傻地笑著,柳云鶴突然雙手合十地對著星星許愿,那虔誠專注的模樣讓漓淵往他的身邊湊得更近了。
“云鶴哥哥,你許的什么愿望呀?”
“我不告訴你。”
“好哥哥,你就說給我聽聽嘛。”
“不能說,說了就不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