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看著那個倒在地上的人,那被成噸的鋼筋水泥柱壓得變形的身體,看著血在寂靜中鋪開,在澄黃的燈光下閃熠著金邊。
那一瞬間我根本不知道那個安安靜靜地躺在那里的人是誰,應該不是我,我從來都是聒噪歡脫的人,或許至少表面上是那樣的人。或許那個人就是我,因為在陌生人面前我往往沉穩冷靜,表現出一副自認為最理性的面貌和神態但在別人眼里或者客觀上極具感性色彩和愚蠢無知的特性。
最終,我確認,那是我,我那因為嫌冷而系著的衣帶和為好看而袒露的深藍豎條紋襯衫在彼時有些晃眼。
從第三視角看自己,我實在是個沒有絲毫優點和美感可言的人。
又過了很久,又或許只是二十分鐘,警車和救護車來了。我的父母也來了。當看到媽媽糾成一片濕抹布一般的臉和爸爸捂著額頭跪倒在地的樣子,我心也緊緊的揪起來,心中除了恐懼和難過毫無其他感覺其他想法。
可能這才是常人的舉措也是證明普通無奇的舉措——束手無措。當各種情感完全占據大腦時,任何之前考慮過的對策和理性都會土崩瓦解,靜止或帶著些許顫栗將詮釋整個過程,將人與他人與社會所有的聯系斬斷,給人的孤獨和渺小打上這個人一生都不可能擁有的高光。
我想逃離這個案發現場,這個我潑灑血液親人迸發感情的地獄,我真怨恨那個超載卡車的司機。但我硬是挪不開腳步——當然我現在除了一個視野外再無其他——手腳腿身子都躺在那,我硬是看著母親哭得青筋滿額最后無助地將頭后仰在眼神空洞的父親懷里。
感情切換,內疚在這有些戲劇性的關頭頭一回統治了我的感知,我還未為他們做過什么,他們生下我,養育我,十八年,金錢、勞力、感情的傾注卻換來了一具永遠無法和這些付出等價的殘缺破爛綿軟的軀體。
哦,他們終于離開了,我看著他們拿裹尸袋將我的尸體往車上一扔——我并不對此舉感到任何憤怒,沒有人會把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盡管是一個死狀凄慘(但一定不是最凄慘)的青少年的尸體。
汽車發動,轟隆隆地開走了,我的血跡也被清理干凈,蟲鳴聲再次歡愉地響起,徹底驅散死亡那對他人微不足道的悲意。
我也該離開了,但我不知道去哪,肯定不是家,我不能再看見我父母悲傷的面龐,那會使我想到之前母親悲慘尖叫和父親泛白的指尖,隨后便是三口人生活中的一閃娉婷的光亮和蕩漾甜蜜的樂事。
去哪呢?我不知道自己這種形態還能維持多長時間,也不知道這種形態存在的意義是什么。當然,存在在世間的事物并不都是有意義的,我們卑微地認知他們,之后又高傲地賦予他們刻有我們印記的意義,殊不知沒有人能夠解釋人本身甚至生命的存在的意義是什么。
當然如果不賦予事物存在的意義和價值,我們就不該也不能夠生活在這個我們認為美麗的星球上了。
于是,我賦予了我這種死后形式的存在一種意義,即尋找我想找尋的答案。
于是,我開始找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