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印象中，我喝酒是無師自通的，一口下去，能喝就喝，不喝拉倒。這世上有人專門學習喝酒，為了處世也好，確實為了學習也好，還是以學習為享受也好，這些是別人的事。我很想知道喝醉是什么樣，會不會抱著某人酒后吐真言，或者敲桌子扔杯子地撒野。

　　“我很久沒醉過了，自從我學會喝酒以來就沒醉過。”

　　“人堅持不醉，是件很孤獨的事，就像人本身的存在那樣孤獨。”

　　“我記得你說過，沒有人真的是一座孤島，世界就是一個小城。”

　　“我是說過。”方曉剛沒有解釋下去。

　　“你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會怎么樣？“我問方曉剛。

　　“找她喝酒、聊天，加她的社交賬號。“

　　“然后呢？“

　　“我不知道。“他笑著對我聳聳肩。

　　“我也不知道。“我也聳聳肩。

　　“你也不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情侶的戀愛關系是如何達成的。“

　　“你沒有談過戀愛嗎？“

　　“對愛過的人戀過沒談過，對沒愛過的人談過沒戀過，這樣算談過戀愛嗎？“

　　“相愛的人沒有成為男女朋友，這種事多得很，人們越在意人就越怕失去。“

　　“我有時候能看見別人身上的氣泡漂浮物，但是很多時候讀不懂這些漂浮物的意義，特別是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他身上的漂浮物，我不僅讀不懂，還會產生很大程度的誤讀。“

　　“誤讀不止是在感情用事的時候，我的誤讀，甚至包括對'我'自己本身，我還會言不由衷，但是控制不了自己，嘴巴比腦子快，腦子比心快，心的運作速度太慢是很糟糕的，而且我對自己的腦子和心掌握得不是很好。“

　　“嘴呢？”

　　“更差，但是我是個律師，關鍵的時候得管好我的嘴。”

　　“你害怕結婚，是言不由衷的嗎？“

　　“很難講不是，我好像卡住了。“

　　“卡住了？“

　　“我覺得自己正被卡在一些普世的準則和價值里，而這些準則和價值還有它們的高度，我越是朝著這些高度看，我就越害怕，我就半山腰里不上不下，不知道這樣的情況會持續到什么時候。“

　　“如果你愛上一個人會怎么樣？“

　　“不加她社交賬號，探訪她一切動態，在想她的時候，悄悄地看。“

　　我對著湖發呆，覺得有點好笑，這可能是個巧合。

　　巧合是不謀而合，剛好一致的事情，這種事是無法解釋的。當巧合能解釋的時候，是放在小說或者電影里面，作為一種故事情節設置，一種表現的手法。

　　我在遇到巧合的事情的時候，常常會懷疑自己的命運是不是被安排好了，如果這樣的話，我只要負責活著和喘氣就夠了，反正會被安排的。但是這樣的話，我可能很快就會死，所以得生活下去，為了遇見更多其他的巧合的事情。所以說，我正在為遇見將來別的巧合的事情而活著。

　　我對人生的很多失望，也來自一些微妙的巧合，它們既不值一提又充滿玄學色彩，還發展地不盡如人意。比如有一天我看見天上有朵鳳凰形狀的云，我覺得我看到了祥云，也可能那是鳳凰的化身，我期待自己因為看到鳳凰祥云而會走好運，可是我至今運氣都很平穩，現實告訴我，那只是一朵云，大氣中水循環的結果。

　　要證明方曉剛正悄悄地探訪社交賬號與我也在做這件事，是一樁巧合，首先他看的是誰的社交賬號。其次，還要證明一個前提：這件事是沒有人安排的。但證明這個前提，要證明方曉剛看社交賬號的想法和行為是自發的。這樣的行為來自方曉剛本身，是出自他的腦子還是心。那只有問他自己，但是我問不出口，這就成了我的問題。而且他也說了，他對自己的腦子和心掌握得不是很好。

　　我權且把這件事當成巧合，那就是巧合。我在自己沒有勇氣刨根問底的時候，就是這樣安慰自己。

　　老蔣和玲子出來，玲子看起來是要回去了。老蔣陪她等電車，我聽見玲子對老蔣說她又要走了，老蔣就對她說注意安全之類的話。

　　“你說我現在問老蔣貝斯的事情，是不是不合適？“我問方曉剛。

　　“不合適。“

　　“什么時候合適？“

　　“當然等他送完玲子。“

　　“廢話，我是說要不要考慮他的心情？“

　　“老蔣是個好人，你問他，他一定會告訴你。“

　　老蔣和玲子看起來就像是一對戀人，他們等待著電車，等待著一場分離。電車是這里唯一的公共交通，的士也很少，這樣交通不便的酒吧，能夠存活于此，要不是因為那部網劇，恐怕沒人會來這里。我也沒想到我會來這里。

　　在魏赫這件事情上，我本來是個局外人。那些個秘密的晚上，老板的辦公室里的交代與傷心，如今魏赫是死是活，老板尋覓他的良心，都是他們的事，他們一個是信陵君，一個是侯嬴，持觴飲酒，知己好友，一段佳話。可是我被卷了進來，故事里我不是朱亥，我是侯嬴的馬仔，幫他找到他的良心，我是一個無名之輩，沒有人細致地描繪過我到底是什么樣的人。

　　不管怎么說，方曉剛讓我覺得他是我的同類人，所以讓我感到留戀。

　　我多次向方曉剛提出幫我一起找人，他都回答可以啊，我無法分辨他的語氣是出于愿意還是禮貌，可是我沒有問他。在事情莫衷一是的情況下，我控制自己發問，讓問題像湖水那樣波瀾不驚，這是我當不了朱亥的原因，我怯懦，粉飾太平。好在我意識到了這一點，現在改變是不是還不太晚。

　　我應該盡量提問，微不足道的心緒一直在折磨我。

　　老蔣回來了，拉著我們排練，說晚上要上臺演出。登臺演出我有些不適應，但是有些興奮。口琴的問題不是很大，最近我就練習一首曲子《戀曲1990》，口琴solo部分也不是很多，老蔣說重在參與。這首曲子是我提議的，我喜歡里面那句歌詞“生命終究難舍藍藍的白云天“。

　　上臺的時候，我的樂隊成員給了我一些鼓勵，其實我并不緊張，這里是酒吧。我堅信臺下的人看不清我的臉，也不會較真我是不是吹錯了。在我看來，酒吧里的演出是屬于樂隊的自娛自樂，當然現在也包括我。而且人們對這一點也不在意。

　　演出結束后，我問方曉剛：“幫我找人的原因？”

　　他說：“我是上帝婊。”

　　我聽說過上帝，也聽說過婊，上帝婊第一次聽說。方曉剛說過，若想活下去，處理好痛苦是經常要面臨的事務。他接了個電話，客戶委托他的事，要處理一下。所謂處理，還包括別人的事，他說要打車先離開。我還留在酒吧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