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得很慢，但是我從來不會后退。——亞伯拉罕·林肯

　　東京果然是世界上人口最稠密的大都市區。

　　露華擠在馬蜂窩一樣的人堆里，熱到不行，把外套脫了拿在手上，仰頭望望天，可以看到天空的地方不過巴掌大小。眼前這座球館是秀林教育學院友情提供給當年網球全國大賽的比賽場地之一，純黑和鮮紅色搭配的外墻，銀灰色泛著啞光的手寫體招牌，看上去別具一格。

　　“不愧是私立新學校，建筑真漂亮吶！”

　　因為是上課時間，參賽的又是“冷門選手”，這第一場淘汰賽可想而知的觀眾寥寥，但是記者席已經坐滿了人。看著那一圈嚴陣以待的各式攝像機，露華懷疑，就連路德在場也未必能說清每臺儀器的型號。

　　云母告訴過她，因對抗性強，單打比賽NHK雖然沒有參與，卻得到了國內許多體育媒體公司的鼎力支持，贊助單位全程拍攝并擁有剪輯播出的最終權利。有錢玩耍就是不一樣呀！

　　假如觀賽人數眾多，應該還會追加航拍鏡頭。露華想象著，波濤起伏的人海之間，聲潮涌動，孤零零的兩名選手如同兩粒小芝麻，分別站立在球場兩側，被小小一條白線分割開來，涇渭分明的對立而獨立，畫面中充滿一覽天地間、眾生均渺渺的蒼茫感。

　　“決賽在我們學校，場館也很漂亮。提前說，歡迎大駕光臨。”

　　身旁傳來的男中音腔調優雅，聲線磁性好聽，露華無語地癟了癟嘴。三杉淳一身便裝，雙手插兜，面帶微笑，以“陪同”身份跟著她來到球員準備室，神情悠然自得，口氣輕松地似乎正要觀看落語演出。

　　這個人前不久才又做了一次復查，這會兒不待在醫院也罷了，他總是不上課沒問題么？

　　“你為什么不上課？”露華問，她給他發過郵件，明明只提了她要來東京參加一場小比賽，沒想到三杉竟然真的來到現場了！就他自己！

　　三杉禮貌地笑笑，回答說：“每周都有自由研習時間，可以自行安排課程。”

　　醫學院不是都在爭分奪秒地升學位嗎？露華覺得奇怪，繼續問道：“你有空，彌生醬呢？”

　　“她和我選的課程不一樣。”三杉坦然回答，“我往運動醫學方向，她大概會選擇護理專業，到了高中，我們應該會分在不同的校區。”

　　大新聞！露華敏感地想要揶揄幾句，話到嘴邊拐了個彎，又咽了回去。

　　她剛剛驚覺，她認識的幾對“校園情侶”：翼和早苗，松山和藤澤美子，以及感情一直很穩定的三杉和彌生，無論有沒有確定關系，在高中即將來臨之際，都變成了兩地鴛鴦！這還真是有趣的——異曲同工？無獨有偶？

　　三杉自己對此不太在意，語氣一直很輕松：“醫院的建議是成年之前專心復健，我大概不會參加高中的足球比賽了吧。倒是你，秋庭同學，都打進全國大賽了，還叫小比賽？保密工作做得很不錯哦。”

　　從場館內部傳來第一遍鈴聲，那是提示選手進場熱身的信號。露華慶幸不用回答了，她拎起球拍包，最后檢查一下自己的裝備和護肘，就和三杉分別向通道的兩頭走去，邊走邊揮揮手：“Well……我去加油了，祝我好運吧。”

　　“加油咯，我相信秋庭同學的能力。”露華注意到，三杉用的詞是“能力”而非“實力”，并送上他一如既往的禮貌微笑，“你總是能給我們帶來驚喜，能夠先睹為快真是太好了。”

　　“只要不被一波流就好。”露華話才出口就后悔了，好不容易挺進了全國階段，第一輪就打道回府，香取一定會再次送她上校園頭條——以完全的反面角色出現，更不要說，足球部、網球部里還有那么多期待的眼神，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為了安全起見，還是把目標拔高一點兒吧！

　　球員通道的大門在她身后“砰”地一聲重重關閉，露華向觀眾席上望了一眼，觀賽者果然寥寥無幾。這些屬于校內的球館定時租借給組委會，每天還安排了學校自身的日常訓練和比賽，留給她們的時間不會很長，如果沒有特別冷門的情況出現，可能只有兩小時。

　　場邊不止一個攝影師在忙著翻資料頁，似乎正在分析選手情報，好尋找重點關注對象，而她終于也是被拍攝的角色之一了。露華的心態十分輕松，甚至開始自我琢磨，她也算是全國大賽的“新人”，不知她被定義為像早田城那樣擁有一技之長的悍將，還是像次藤洋那樣具有明顯優勢的黑馬？

　　露華來到場內工作人員指定給自己的一邊休息區，放下包，掏出水杯，用手環綁起小雀尾，慢吞吞地掏著備用護肘、鞋子，最后才是一對球拍，那是菲特伯伯特意測試了她的體能，路德親自跑了一趟紐約帶回來的，是露華最喜歡的香檳色。

　　做這些時，露華偷眼打量球場對面，對手是個中等個頭的女生，綁著一條大馬尾辮，已經脫去了運動外套，正在專注地盯著已坐在場地中央的裁判，看也不看自己這邊。她用一只手輕輕轉著拍柄，動作顯得輕車熟路，只等鈴聲再次響起，就要站上場地，開始這場比賽了。

　　按照規則，露華不能在開賽前過去和對方打招呼，因此無從得知對方對她——毫無根基、來歷的新人的看法，而云母告訴過她，第一場比賽的對手是去年的八強之一，雖然只是國二年級，卻很有實力，然而運氣不太好，八進四時輸給了去年的冠軍，不然她是很有可能闖進決賽的。

　　可是，去年的女子單打冠軍也是國二年級生。露華對邊線裁判點頭示意，站在休息區扒拉著網線，腦中突然冒出一個想法：去年的全國總冠軍學校，那所從五座獎杯中拿走四座的東京網球名校，今年怎么只有一個去年的女雙冠軍之一參加女子單打賽，其他冠軍成員都畢業了嗎？為什么都沒聽說他們參賽的消息呢？

　　（第十五章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