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箏將這半兩銀子交給子月,讓子月丫頭去買藥,自己則在落院里整理雜物。
她沒帶多少行李,自己的屋整理打掃也方便,她將一些家具的位置挪了挪,放到她看著舒服的地方,主要是填到屋子里平時用不著的角落,這般幾番擺弄后,屋子的氣象煥然一新。
其余主要是床榻移到光線暗些的地方,桌子移到亮些的位置。
第二日內廷來傳話,皇上開恩,特許李家大小姐可帶一人作伴入內學堂。傳話的太監悄悄說:”這可是太子殿下特意求到的恩典,怕李大小姐無聊,太監特意掩下了下半句,怕別人欺負她。
李重山多謝過。
內學堂本就精益求精,不能多收人,這么些個王子王孫都排隊等著,如此已是莫大的恩賞了。
李重山一時犯了難,讓誰去呢,對誰都是偏心。想不到有一天他們都要沾一個庶女的光。也罷,就讓他們自己去爭一爭自己的前程吧。
李明樓身負有傷,道:”我就不去了,他們都比我小太多。”李重山沒有說話。
李扶琶道:”我想去。大姐姐,你帶我去好不好,我還沒見過皇宮內長什么樣呢。”搖著李動箏的手,嬌俏可人的模樣。
李溫書也想去,可她不想占李動箏的光,就沒說話。
李重山看了看三女兒,又看了看大女兒,心里也不好決斷,說來還是三女兒比較合適,年才九歲,又天資聰穎,只比動箏小一歲,而大女兒年已十四,沒幾年就要及笄出閣了。可是夫人那里又不好交代。
李重山道:”動箏,你選吧,你的伴讀。”
動箏誰都不想選,心里暗暗鄙氣那個太子殿下真是給自己出了個好主意。
自己不得不選柳如眉所出!
動箏一副乖乖女模樣,道:”姐姐妹妹我都想選,可是我怕母親會怪我。”如此一說,選誰已經很明了了。
李重山點點頭:”你母親那我去說。好了,溫書爹會在你出閣前給你找最好的老師。”
溫書有些難過,但也只好點點頭。
動箏之所以選了扶琶,是因為大夫人向來欺負自己娘親,此番選了她的女兒,應會對娘親寬待一些吧。而李重山不會告訴大夫人是動箏選的。
動箏舒了口氣,她是按照爹爹的心意做的,爹爹應該會保護娘親吧,只是應該而已。
第二日清晨,就有特地派來的丫鬟服侍,李重山怕子月年紀小服侍不好。子月沖在前頭,拿出大丫頭的氣魄,驕傲的指揮著初到的丫頭。
動箏哭笑不得。這丫頭,被她寵得無邊了。
丫頭捂嘴直笑。
丫頭們伺候她穿上名貴的上等絲綢織就的蝶繡百褶裙,動箏喜愛的煙粉輕衫,換上白底明珠繡鞋,戴上百花爭顏瓔珞,將一半光滑如錦緞的青絲挽起,另一半垂留在肩頭,不說傾國,也漸欲迷人眼了。
動箏看著盛裝打扮的自己,有些陌生,也不知道娘親認不認得出來,掩嘴輕笑。
另一邊李扶琶打扮得更是華貴,百鳥爭鳴百褶裙,嫣紅層復軟上裳,配上一雙朱紅明珠繡鞋,眉用春黛畫就,眼似桃花苞,有人贊她長大后必為傾倒眾生的佳人。
“走吧。”佳人嬌氣啟口。
李動箏和李扶琶各自帶著丫鬟子月,彩兒坐在同一輛新的馬車上。
李扶琶打量著煥然一新的動箏道:”二姐姐今日真漂亮,王孫貴胄們見了肯定歡喜。”
姐妹間毫無前日的隔閡。
李動箏不理會她的胡言亂語,”妹妹才是傾城佳人。”
“傾城嗎,我要傾國呢。”李扶琶咯咯笑道。
李動箏為她不知是玩笑還是隨意透露出來的心思感到些許驚訝,像她們這般衣食無憂的人才會生出許多不安妥的念頭。她只求安穩度日。
“馭”——馬車停到西前宮門,因她們只是大臣家眷,不能從正北門和南門進出。
子月和彩兒扶著車轅下車,然后扶著自家的小姐。
宮門口有幾個等候的太監,其中一個瘦小的迎上來:”可是李少卿李大人家的兩位千金,小的李福全,是奉陛下命令迎二位小姐入內學堂的?”
李扶琶和動箏正待有禮答復,一輛馬車停在他們身邊,不留情地掩蓋了他們的說話聲。
早有知情的領頭太監迎上去,”甫國公家大小姐來了。快,慢著點兒。”這位孫小姐可是有名氣,動箏初到京師便聽過她的名號,甫國公家獨女,是十足的正室昭敏郡主所出,閨名喚秀敏,單從名字里有她母親的封號便可看出非同一般地得寵。
女孩看著約摸十一二歲,動箏看來盛氣凌人又嬌俏的模樣。
孫秀敏斜看一眼李動箏和李扶琶的臉和她們的華服,對身邊的領頭太監道:”這就是新來的李家大小姐嗎?不過如此。”
接著,身子轉過朝向她們的方向:”我還以為能讓太子殿下青眼的是什么人物,不過庸脂俗粉罷了。”語氣高傲,卻讓動箏討厭不起來,因為她有這本錢,不說她長得如花似玉,穿的也似是御賜絲織局之物,估計是內廷的寵兒。李動箏有些好笑地想。
到底年紀小,李扶琶不服有些表露出來,都是臣子的女兒,誰又比誰高貴到哪兒去,還不是皇帝和殿下的奴才。不過李扶琶還是聘聘婷婷一行禮:”我等怎及得上姐姐高貴,妹妹甘拜下風。”有些惱怒。
“我說錯了嗎,嗯?對了,待會可有你的好果子吃。”瞄了一眼李扶琶的華裙。
孫秀敏不再理睬她們,徑自熟悉地向宮門走去。
李福全領著動箏一行跟在身后她們不遠處,路上悄悄地說這話兒,腳步也無聲,“太子殿下囑咐奴才必要好好伺候兩位小姐,兩位小姐可有什么問題,盡管問奴才。”
李扶琶臉上一喜,太子殿下竟能想到她們,她由著性子問:”太子殿下長得什么模樣,可兇嗎?”其實她們在閨中就聽過太子的傳聞,太子被描述成上天賜的人,是天底下最好的人,無數待字閨中少女良人首選。
李扶琶這一問只想套問出更多的消息,李動箏了然于心,也有些好奇地聽著。
果然,李公公馬上反駁道:”怎么可能,太子殿下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了,他待誰都溫和,從不打罵我們奴才,有一次,奴才把墨打翻了,大家都起哄要懲罰奴才,是太子殿下安撫下眾人,也是太子殿下免了我的刑罰。至于太子殿下長什么模樣,你們見了就知道了,他一點也不是你口中兇惡丑陋之人。”
說著已到了內學堂。
早有頑皮的守在門口,說要見見新來的兩位女同學長什么樣。
一見到她們,發出“哇”驚嘆聲,有的還吹起了口哨。
孫秀敏走在前面,一見她們受到這個待遇,氣道:”有什么好叫的,又不是沒見過女子。”
一官家公子道:”孫秀敏,你是不是見兩位小姐長得比你好看,嫉妒了。”
“噓”聲在四周響起,孫秀敏氣道:”和我比,她們也配!”
他們調笑著。
看來又是一幫混世魔王。李動箏頭疼,不會比家里的魔頭和那個趙子勤還難搞吧。
這邊已有人迎過來對著自己的小廝說:”快幫小姐的丫鬟卸貨,快點。”彩兒和子月好一陣感謝。真能邀買人心,動箏知道當然買的不是丫頭的心,而是她李動箏和李扶琶的好感。
那人說道:”兩位妹妹莫怕,我是吳欽,戶部老頭兒的公子,兩位妹妹可渴了,餓了,快,送些吃食來。”
小廝也由著他胡鬧,真下去準備吃的了看來這人有些來頭否則不敢在宮中隨意。
動箏慢下腳步,不禁誹腹:”我看見你和……“這時屋內傳出一陣巨響,眾人一驚,動箏一急,把話念出來了,”趙子勤就飽了。”
這人聰明,領會了意思,哈哈笑起來,有好事者跑到屋里喊:”趙子勤,叫你呢。”
動箏急了,她可不想見到趙子勤。
吳欽對著動箏道:”我就喜歡妹妹這樣的。”
動箏知道自己被調戲了,著惱地抓緊袖子。
李扶琶暗惱李動箏搶了自己的風頭。這李動箏不聲不響地還有攀龍附鳳的心思,看來以前是高看她了。李扶琶臉上微露嘲諷,說話里語氣一點沒露。
卻,趙子勤半天沒出來,原來剛才是戒尺重敲在桌板上的聲音。公子們見狀紛紛跑回學堂,李動箏和李扶琶連忙急匆匆地進了學堂。
一路低頭,誰也不敢看。
內學堂雖不是國子監,但卻是最有權勢的人才能就讀的,當今朝廷,差不多也就能數的出數的幾個:皇族、尚書、國公、大將軍之子。其他都是身懷有異之人。
學堂內,老夫子一句話不發,打量著她們:“嗯,你們剛來學堂,就鬧出那么大陣仗,老夫我這輩子還沒領教過呢。”頓了頓,“遲到了,什么規矩知道嗎?”
“唱歌、唱歌、唱歌。”學生們起哄起來。
動箏和扶琶面面相覷。
怎辦?自己從沒有大庭廣眾之下唱過歌,那是歌女的行徑,回去是要被重重責罰的。
老夫子點點頭,“算你們懂事,唱吧,你先來。”點了點更出彩的扶琶。
“啊?”扶琶緊張地攥住動箏的手。
動箏示意,他們沒有侮辱的意思,有人提醒這是規矩。
在一片起哄聲中,扶琶略帶緊張地開嗓:”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這首歌唐代張若虛的詩,后人將他改成了口耳相傳的曲子,是閨閣女子最熟悉的曲子之一。
扶琶唱這熟練的曲子,是嚇壞了,不知唱什么,隨意又不失分寸得揀了一首大方不錯的曲子。
在她鶯歌般的歌聲中,眾人仿佛面朝大海,月照花林,汀上白沙看不見,空里流霜不覺飛。
似琶音,叮叮咚咚相扣,又似珠落玉盤,悅人心脾……
纏綿不盡。
曲罷,有人擊掌而嘆:”此曲只因天上有,真乃神曲、神曲也。”
孫秀敏不屑地掃掃袖子,斜著眼睛道:“歌女的把戲。”
老夫子敲敲戒尺:“不得胡言。”
眾公子好一頓表揚,直到話題落到了動箏身上,“李二小姐,你呢?“顯然關注度不如李扶琶高,已經領略了仙曲,也不期望她能唱的再好了。
李動箏道:“我不會,可以換個懲罰嗎?”
“可以。”吳欽大言不慚道:“做小爺的人,爺罩著你。”
“吳欽!”夫子怒喝。
眾人的調笑對象轉成吳欽。
動箏怕有人再胡說下去,連忙開口。她平日沒人的時候喜歡在娘親哼幾句,本不欲為外人知。
一開口,眾人靜下來。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樂只君子,福履綏之。……“聲音是真實的泉水擊玉般地回響動聽,仿佛在人的耳邊撩撥重復。她卻沒有一絲回首,自顧自地唱下去。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樂只君子,福履將之。
南有樛木,葛藟縈之。樂只君子,福履成之。”
曲子不長,眾人心嫌不夠,可誰都不敢出聲,怕擾了這份內心的舒適。
這是一位君子助人為樂的故事。
夫子率先開口:”好,兩位同學的表演都非常好。”他不能多加評價,不然就是把她們戲作了玩物之流。
李扶琶捏捏動箏,二姐姐打哪學來的歌藝,把妹妹我都比下去了,教妹妹刮目相看。李扶琶喜歌,且技藝精湛,李重山有時喜歡聽兩曲。當年柳如眉就是這樣進府的。
吳欽的眼神有些怪怪的,似乎非常驕傲,他看動箏看向他,輕咳兩聲,臉上勾出了笑意。
動箏注意到前座有一個清冷的背影,動箏覺得那背影有些熟悉。
這時——
有好事者答道:”夫子,她唱的太子賀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