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示禾醒得倒早,醒來望見天色剛微亮。他試著向外輕喚:“玉簫,你可醒了?”無人回話。他撐起身來,想自己下床洗漱,卻聽外頭門開的響動“玉簫,怎得我叫你不回話…”他將帳幔掀開,一下子卡了殼。外頭阿啞轉過頭來看他,手里還端著一盆水。“你來做什么?”對方放下水走過來,在他手心里寫道:“伺候公子洗漱。”“這種事教玉簫做便是了,何怪你親自來。”“顧大人吩咐照料公子周全,這是我的本分。”顧大人顧大人,問你什么都拿他來搪塞我,示禾暗想。阿啞衣裝齊整,臉上仍舊覆著那副黑面具,顯然是起的很早。“你怎么醒的這么早?”“早起練武,習慣。”“你的行李打點好了?”對方點頭。“玉簫不知醒沒醒,你去替我喚他一下?”“我進來時已將他叫醒,讓他去牽馬匹了。”“那讓年兒準備些糖粥,我們用完早飯就啟程吧。”落在手心的手指有些微的停滯,“你真喜歡糖粥。”示禾握著巾帛一愣,不知如何回他,阿啞卻站起身來,向他行了一禮出去了。
用過飯,示禾問玉簫:“干糧可備了?一路上不一定都住的上客舍邸店。”玉簫回道:“郎君放心,都已準備齊全了,盤纏干糧都是按日配備,可以支應些時日,若還有欠缺,小的想半路采辦也來得及。”示禾頷首:“你細心備著,事務龐雜,若有勞累多擔待些。”“是。”“你去與年兒說,叫她把自己的行李整理好,就一個時辰。”“是,”玉簫抬起頭來,“是不是…讓年兒多備些糖粉,您路上方便?”“又不是去享福的,不必備這些。”“辣子可還要?”“都不用。”“那總要帶些茶葉吧?不說寒食吃茶,郎君路上也是要喝水的。”示禾笑了:“你倒是執(zhí)拗。”玉簫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沒想旁的,只想您一路上熨帖些。”“幾次三番拂了你一番好意,倒是我任性了。”示禾站起身來,移步向外走去,“你想帶什么就帶什么罷。”玉簫欠身:“是。”
一個時辰后,示禾正在院中喝茶,阿啞進來抱拳施禮。“是時候走了,”示禾淡笑,將手中一直摩挲的佩玉收進懷里,玉簫與年兒早已候在院中,玉簫將示禾扶上馬車,還沒等坐穩(wěn),示禾眼睜睜地看著阿啞掀起簾子,徑直坐到他身旁。“…”示禾尷尬地笑了笑,對著進來的年兒結巴道:“顧,顧大人給的這車…還,還挺寬敞的哈。”年兒生性羞澀少話,聞言只低著頭一笑,在另一側規(guī)矩坐好。示禾看著年兒稚嫩的面容,心下冒出一絲不忍,輕聲與她道:“原是我魯莽,竟沒征問過你的意思,就將你帶著一同上路了。你年紀還這么小,跟著我一點福沒享過,反倒是這些烏糟事情遇了不少。我們都是幾個粗莽漢子,只你一介女流,也沒有同你講心思的,一路上若是有什么委屈,可千萬要與我說啊。”年兒聲音細細的回答:“郎君從來溫柔體貼,待年兒不曾有半點不好,如今跟您一同上路,是年兒的福氣。年兒并不求別的,只要郎君還看得上年兒,愿意年兒在身旁伺候著,年兒就別無所求了。”許是不常像這樣坦白心意,年兒將頭埋的更深了。見少女臉蛋上一抹飛霞,示禾心腸柔軟幾分,輕聲對她道:“聽你這番話,我十分感動。你不似玉簫,是個話少內斂的,我只怕委屈你。”“哥兒,你撫慰年兒,怎得還要拐彎抹角罵我呢!”外頭打馬的玉簫不滿的插話。“你這潑皮,慣會拍我馬屁,向來是個油嘴滑舌的,我可說錯了?”示禾好笑的回答。“哪里是拍馬屁,我分明字字出于真心!公子您一向溫柔體貼,從不強賴逼迫他人些什么,慣只會替別人想,從不曾將自己的怨怒表露。分明從前不是這樣的…講句難聽的,若是沒有這次小姐的事,我以為您身上連點人氣都沒了呢!小的也只是心疼你,竟不知您如此想我,一腔真心原來是錯付了…”示禾原本有些沉默,聽到后來卻笑了:“如此說來,倒還真是我的錯了。那我給你賠不是,小玉簫一心為我,可費心費力大了呀。”話里揶揄之意甚濃,年兒聽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玉簫道:“不與郎君您爭這些口舌,您可坐好了,我們就要出城了!”“這才走了不過半個來時辰,這么快就到了?”“就算您少離京,也該知道咱宅子離著城門本就近哪。”“哪里是次數(shù)少,我是從沒有出過城的啊。”
示禾掀開簾子向外頭望去,只見恢弘偌大的城門近在眼前,兩側屋舍瓦檐勾連,高低錯落,有幾座顯貴人家還用著西域運來的琉璃瓦鋪陳屋頂,日頭打下來,反射出一片盛大的色彩。他們坐的轎子高,往下看去,路側各色攤點緊張列陳,人聲鼎沸,幾處打起旗子,被風吹著,漲出一張張飽滿的帆。旗下是小孩子嬉鬧奔跑。春盛已過,該置換新衣裳,衣裳鋪子,各色布莊里烏壓壓一片夫人小姐。示禾瞧著,還有幾個臉熟的。他喃喃道:“這京城,與多年前我剛進京時,是無半點不同。”玉簫問道:“人聲喧囂,繁華之景未變,這是我朝繁榮鼎盛,有什么不好的呀?”“沒有不好,我只是瞧著那各色旗子,紅紅綠綠的,都漲的鼓鼓的,甚是好看。”玉簫笑道:“公子這話說得跟個小孩子似的,是不是初次出京,心中眷戀哪?”“……”示禾聲音淺淡,“你說是便是了。”
其實沒有什么留戀的。他只是想,街市喧囂之景未變,但卻已過了很多年。為何物事未變,人事已消呢?這五色旗幡,這街角垂柳,這漫枝桃花,為何過了這么些年,它們也不變呢?
他垂下頭,心里有些無端的悵然。
第一卷錦衣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