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綰常常憂心忡忡我的婚事,果真是要嫁去魏國做魏國的王后不曾,魏國國君年歲已四十有余,我安撫她,無事,總歸是要成婚的,和誰都是一樣。
一位公主嫁去宋國,一位嫁去魏國,這當(dāng)?shù)蒙鲜欠€(wěn)賺不賠的買賣,父王未曾有改變的旨意下來,只能在漫長的等待中接受事實。
冬日將近,轉(zhuǎn)眼間竟快到了上元佳節(jié),阿綰在宮中替我收拾著鋪的零亂的上百幅畫卷,一邊收一邊教導(dǎo)著我以后不要這樣隨意亂放,一點也沒有公主的樣子,我打了個哈哈,這我當(dāng)然知道,可是隨心隨性才能更有靈感,阿綰收拾到一半突然抬頭問我,“公主生辰快到了,有沒有什么想要的?”
我正在畫往我先前的屏風(fēng)上看要不要再添一點什么,聽她這一問倒是把我給問住了,想要什么,似乎沒有什么太想要的東西,我是一國公主,想要的不想要的都有了,我咬了咬筆桿,“你說的是上元節(jié)?天下百姓都替我過了,倒不必再多湊熱鬧。”
“公主倒是不在意,不過公主可知遼國那位元昭公主生辰時遼國王都內(nèi)明燈三千,火樹銀花三日不絕,四國皆賀。”
我也不是不知道,元昭公主之名如雷貫耳,才情與樣貌皆是冠絕天下,那是遼國唯一的長公主,是位真正金枝玉葉的貴人,遼國王上為這位公主摒棄邦交于不顧,寵在心間上,竟做出了讓一介庶女頂替公主出嫁,真是讓人怡笑不已。
“我知道我與她同一天生辰,你也不必提起讓我心生慚愧。”我四處翻了翻不知扔哪去的小印章,先前分明還記得放這,眼下怎么不見了。
王綰手里抱著一大摞畫軸,將之放到木匣中,“奴的意思是,那位元昭公主有人為她在上元佳節(jié)明燈三千,那奴也可為公主明燈三千,祈愿公主一生平安順?biāo)欤脙斔浮!?p> 我停下手里翻找的動作,看著阿綰,宮里很少有人留心我的生辰,有時時間久了連我自己也忘記了,除了顏回,只有阿綰記得,每年都悄悄的與我關(guān)上宮門獨自過了,任外面歌舞升平,我們在一起,才是溫暖的。
臨近上元節(jié)這日,聽聞邊土戰(zhàn)事又起,我大驚,言道安姚已去宋國,上元節(jié)正是安姚成為宋國太子妃的日子,陳國王宮中氛圍凝重絲毫沒有大婚所帶來的喜悅與和平,王上下旨令王兄替他御駕親征,宋國寧了反悔,卻是以安姚達宋國后,自殺未遂,宋國國君大怒。
我從未想過兩國間的邦交會如此薄弱,縱使公告天下的盟約也不過轉(zhuǎn)瞬間毀于無形,我急匆匆的想去東宮探聽原委,阿綰攔下我,只說到,宋國不過拿安姚公主自殺未遂做個借口,兩國交兵不過早晚的事情,和親是假,想再次點兵是真,只是這一次的借口是由我們不得不自愿送過去的。
路上跑的跌跌撞撞,途中遇到一個人,魏國的齊公子,他笑著看我,大約是知道了這個事情,我無意與他逗留,他拉住我卻說,
“你找你王兄?他已經(jīng)出發(fā)了,在三日前。宋國此番起兵是早有預(yù)謀,你王兄早知道了,不是你父王下的旨,是他主動請命。”
我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宋國與我陳國的事情,他知道的遠比我這個宮中人清楚。
“我可以幫你,你想去看看嗎?在遠離紙醉金迷的奢靡之地,茫茫雪山中的廝殺,兩國的戰(zhàn)火會燒盡百里的祥和。”
是了,待著這平和的王宮中這么久,久的已經(jīng)忘記外面的風(fēng)餐露宿,饑寒交迫。我不清楚他為何會想幫我,我與這位公子間更多的該是淡漠。
齊公子哈了口氣,看著茫茫的天,自言自語的嘆了口氣,“太冷了。”我隨著他的目光看向遙不可及的蒼穹,白茫茫一片布滿濃霧,立冬之后,就覺得愈發(fā)寒冷了,我將身上的衣裳裹得更緊,是啊,太冷了。
我失魂落魄的走回披香殿,阿綰見了我回來捧上一杯熱茶,“可算是回來了,公主急匆匆跑出去,王上已經(jīng)遣人來請過公主好幾次了。”
我伸手接過熱茶,喝了幾口,身體感覺像是漸漸活過來了,疑惑道,“父王喚我去做什么?是安姚引得兩國起兵一事?可那是國事,也不該與我有什么關(guān)系。”
阿綰重新為我系了系雪白斗篷的長綢帶,嘆了口氣,“公主快別說了,王上正是為這個事情生氣呢。”
我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收一收臉上欲哭的模樣,我看起來又不是去赴死,勸慰過她幾句,轉(zhuǎn)身走至殿門口,一抬頭就看見了一個許久不見的人,
“王叔許久未來,今日倒是稀客。”
魏治看了媯樂一眼,她才從外面回來,頭上還落著雪花,偏生斗篷上繡的紅梅,兜帽上一圈都是絨絨的雪白狐貍毛,襯得人更為嬌艷。
“你父王叫你過去?”
“王叔看起來倒是明知故問。”
魏治將手背負在背后,先前局勢稍好,陳國一直由兩派勢力不斷爭斗著,他為一,太子為二,但如今國難當(dāng)前,太子果斷赴往前線,他也不是度量微小之人,只是三日前媯曄過來找他,突然對他說讓他好好照顧長平,他雖然懶得搭理宮里亂七八糟的瑣事,可今日的事情,他不得不來。
魏治將她利落的拉近殿內(nèi),轉(zhuǎn)身命人關(guān)了宮門,神色凝重,宮外又有內(nèi)侍過來傳喚,我知道這局勢不利,往后退了幾步離他遠了些,魏治眼光微閃,卻沒有開口說話。
“先隨我一道出去,齊公子會帶你離開。”
宮外的人又在催,我試探著問,
“我應(yīng)該相信你嗎?”
魏治并未給我答復(fù),只是那眼中藏了太多事情,或許他們都知道,只是不愿意告訴我,而我也不知為何魏國的公子會與我陳國的王室牽扯不清,他們之前的利益關(guān)系大抵我永遠不得靠近。
轟轟隆隆的聲音敲著我的耳膜,一會聽見有人在耳邊笑,一會聽見有人走來走去,人很多,我走出去原是在披香殿,多了很多陌生的人,儀態(tài)典雅端莊的女子對我招了招手,示意我過去,父王在一旁的書案旁批閱奏折,見了我溫和的笑道,
“怎么這么早醒了?來,長平,孤教你習(xí)字。”
女子用扇子掩住嘴,眉眼含笑,是止不住的溫柔,將我從抱起送至父王懷里,“別聽你父王的,晚上母親給你做山藥羹。”
晨光曄曄中原是一場好夢,可惜夢中醒來只我一人,豆大的汗珠自額上滾落而下,齊公子挑了門簾,看著我,見了禮“魏國公子——周煜,公主有禮。”
我難得見到這個人正經(jīng),第一面只留下一個輕佻的形象,如今束發(fā)高冠,倒是難得的俊俏公子,周煜讓人端了碗湯藥,一手接過一邊說道,
“方才公主被夢魘住,一直叫著母親。”
我別過頭,這是窺探,我覺得頭疼得緊,記憶似乎停在了魏治來我宮中攔下我不讓我去面見父王那刻,他抓著我的手腕,神色凝重,似乎還說了什么,可是記不大清了,像是有人從中截去了這一段之后的事情。
“宋國國力遠勝于陳,兵敗不過早晚之事,魏國也知唇亡齒寒的道理,四國相互持恒約束自然天下太平,宋國想打破這桿天秤,魏國不會同意。”
媯樂坐臥在床間,烏發(fā)四散,周煜坐于床側(cè),原是到了邊域之地,窗外茫茫無盡雪山。院中卻依稀錯落著十?dāng)?shù)株紅梅,媯樂朦朧著眼望著他,喝著藥難得的乖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