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著婉秋的的士一直開到國道與環城路的交岔口,天色已經是薄暮沉沉,空礦的路邊停靠著一些車輛,手扶三輪或小貨卡,一間一間的門店,大都半落著銀灰的卷閘門,人們慢慢趿著鞋,拖著懶散的腳步,從一家家店鋪里走出來,打掃衛生,收拾門前雜物,準備著明天早起的生意。
婉秋離開大路直接走進市場,就見那里一個一個的大棚底下是堆積如山的農產品,土豆、紅薯、玉米、南瓜,等待著車拉船載,一路遠征的樣子。
婉秋手里拿著老人的照片,一路走,一路問:“這位大哥,麻煩你,打擾一下,跟你打聽一個人……”
“哦……”被問著的人是一個賣農產品的中年漢子,他的攤位上擺滿了各種豆子、花生、玉米和銀耳、蓮子等等。他實時似乎并沒有弄清楚婉秋朝他問的是什么,只拿她當成了一個買家,他更關心著自己的生意:“想要的什么嗎?瞧我這攤子,可都是回頭客……你過去沒來過吧?”
等到弄明白了婉秋的意圖,便有點淡淡的了:“找人么?這條街上每天人來人往的那么多的人,誰知道誰是誰呀!”
婉秋忙解釋:“我要找的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他得了老年癡呆……”
“老年癡呆?是個傻子吧?”
“不,他不傻,就是有點呆。”
“那還是傻呀!”那人笑了:“這條街上前些天還真有一個老傻子……”
“是嗎?”婉秋趕緊將公爹的照片遞過去:“請你看看,是不是這個人?”
那人翻來覆去地看了好一會兒:“你別說,還真有點像。”
“快告訴我,他在哪里?”
“說這話,也是半個月前頭的事了!這會兒人在哪兒……”那人搖搖頭。
婉秋有點失望,但還是不死心:“你確定半月前,他就在這條街上么?”
“不敢確定就是他,可那個老傻子,的確這街上前不久是有一個老傻子的。”
“那,他后來去了哪里呢?”
農產品攤主朝婉秋呶呶嘴:“你到那條街上再去問問吧。”
婉秋朝著他示意的地方望了望,是一條斜街。
農產品攤主又提示她:“那斜街頭上有個賣饃的老太太,她興許知道些那傻老頭的下落。”
“老太太?”婉秋疑惑地重復著。
“是啊。”攤主又說:“一個白頭發的老婆兒。”
聽了這話,婉秋聯想到公爹的走失就是跟一個白頭發老太太有關的,所以,心下便對這攤主的話信了幾分。
順著一條紅紅綠綠的水果蔬菜棚,婉秋一路向下走開去,便就到了那條副食品批發市場的斜街,就聽得哪里一聲喊,好像從地底下長出來的:“雜面饃——蘸辣椒!”
一個老太太推著一輛小車,打街的那頭拐過來。小車是那種三輪小車,車把上掛著水壺,鐵皮的車框里放著圓圓的一個大饃囤,饃囤上蓋著白棉被,想必那白,也曾是雪白的,年深日久,那白經了歲月的熏染,就有了一些黃的褐的斑跡。待老人走得近了,見婉秋站在路邊迎她,就滿臉是笑地招呼:“吃熱饃吧閨女?”一邊就撳起她那白棉被,一股甜絲絲的饃香立刻從那棉被下面飄出來,一下子就勾起婉秋的食欲來。
老太太一件繡了花的黑上衣,一頭白發用頭箍收攏,體面利落又幾分面善,無論對誰,都一副知己熟人的樣子,用她那套了塑料袋的手,給婉秋捧出一只饃來,一邊又問:“打哪來?市里不?”
婉秋接了她那熱騰騰的饃,這才說:“我是來找人的。”
老太太也不看她,拿手壓好了饃筐子,說:“找孩子哩?”一邊嘴里嘖嘖,一臉同情地說:“碰見好幾個了,這地方人來車往的,亂得很,跟著孩子,不容易的,多大了?男孩兒女孩兒?”
婉秋搖搖頭,就把公爹的照片掏了出來。
老太太疑惑地拿過去,搖頭又還給她:“我這會兒,要是不戴眼鏡,就跟瞎子是一模樣。”
“是我家老人。”
老太太怔了一下:“是個老先生?”
“70多了。”
“大高個?”
“嗯。”
“頭發可長了?”
“……出來時還沒有。”
“出來多少天了?”
“兩個多月了。”
“高鼻梁,尖下頜,眼眉上有個小黑痣?”
“是的。”
老太太的臉色忽地就變了,仿佛存了一肚子的怨氣,就等到開腔了:“我說你們這些年輕人啊!也不是我說你——老的從小拉扯你們是容易的嗎?一把屎一把尿的?那時候那日子多艱難啊!這會兒你們行了,有本事了,老的老了,不中用了,你們就把他推出去不管了!生死由他去了!想想這還是那人做的事嗎?”
“大娘,不是的……”
“我知道不是的!你能有一百個理由,一萬個理由!可是你只叫老人老了老了還在大街上游蕩,就這一條,走遍天底下,你就沒有一點兒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