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料就是院長的這句問話,卻讓毛敬宇的眼圈一下子紅了,緊接著便有大顆的淚珠滾落下來,打濕了他枯干的臉頰和潔白的枕套……
病房內所有的人都沉默了,似乎被他這無聲的哭泣打動了似的。院長嘴里嘖了一聲,遂像對待小孩子一樣半哄半斥道:“哭什么?別哭了,你不會有事的!你只要好好想想,哪怕只告訴我們一個號碼,我們就可以馬上把人給你找到,讓他來看你,好不好?”
毛敬宇聽懂了這話,卻把頭在枕頭上吃力地搖了搖:“唔……唔……再也找不到了!辛蕊啊!”
看到他只是哭,院長不再問話,只是與身旁的余望兩個人面面相覷。
余望見狀也俯下身來,拍了拍毛敬宇的臉,柔聲說:“老大爺,別哭,你現在的病不能哭,你聽我說……”看到他似乎點了一下頭,余望才繼續說:“你想治病嗎?”
毛敬宇似乎忍不住,還是流淚不止,同時嗓子里發出唔唔的聲音,像極了一個受了傷的老獸。
院長有些不耐煩,朝病房門口走了幾步,又走回來,指揮著余望說:“你問他,想不想活!”
沒等余望轉話過來,毛敬宇這會兒似乎已經完全清醒,他清晰地對再次俯下身來的余望說:“想……活。”
余望臉上不易察覺地笑了一下,對那毛敬宇說:“想活嗎?”看著他點頭,又說:“那你就忍住,別哭,好好回答我的問話。”
“嗯。”毛敬宇哽咽說。
“你剛才叫的那個辛蕊……是辛蕊,對吧——他是你什么人?”
“她……是老婆。”
“老婆……嗯,她現在在哪里?怎么聯系她?”
若說院長剛才的那句問話是機槍,余望的這句話就成了重炮,他的這句問話剛一出口,那毛敬宇眼見得兩眼一翻,呼吸竟急促起來!
小王醫生在一旁叫了聲:“不好……”
余望趕緊對院長請示道:“要不,給他打一針吧?”
看著院長點頭,護士長正要離去,右手一直放在毛敬宇手腕上的余望又叫住她:“先不用。”
果然,毛敬宇的臉色似乎又緩了過來,只是嘴張著,要放聲大哭的樣子,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此時病房里越加安靜,只有毛敬宇一個人無聲抽泣,讓人感覺十分壓抑,有著說不出的揪心。
余望再次朝院長小聲道:“要不,先給他用點鎮靜的吧?”
“也好。”
護士長聞言去準備了,小王醫生和另一個實習醫生也跟著走了出去。
病房里只剩下院長和余望面對著毛敬宇,二人這時才清晰地聽到病床上的毛敬宇哽咽著吐出了兩個字:“死了!”
“誰死了?”
“辛蕊死了!”
“死了?”院長重復了一句,又問:“你還有別的什么親人嗎?”
那毛敬宇卻只顧吞咽著哽咽,再不說話。
院長又朝余望看了一眼,余望攤開兩手,做了個無可奉告的手勢。
二人對視了一會兒,院長做了個有話出去說的手勢,然后走了出去,余望便跟隨著也走了出去。
二人離開病房,一直走到走廊盡頭的一個上下樓梯的轉角小陽臺上,院長開門見山地朝余望問:“你打算怎么辦?”
余望狡黠地一笑道:“聽從院長指示唄。”
“我能有什么指示?其實還不是聽你們的?”
余望正了臉色,壓低了聲音道:“院長知道,我們這個科室每年遇到這樣的情況最多,實在沒辦法,我們過去都悄悄處理了。”
院長搖頭道:“我知道,真的是沒辦法,醫院要生存,醫生護士也要吃飯,說句不好聽的——眼下我這個當院長的還不是過去年代的那要飯頭兒?說起來我們這種地救死扶傷,實行的那得是人道主義,可是人道主義也是要人來實行的,是人都得吃飯不是?實在目下這醫院院長的活兒,不是人干的,左右為難。”轉而又對余望道:“人要是死不了,你們就還按著過去的法兒辦就是了,要讓他們一個個都這樣沒完沒了地住下去,醫院還不早被拖垮了!”見余望只是不語,又問:“怎么,有什么為難嗎?”
余望勉強在臉上做出一點笑容道:“這病人本身倒也沒什么為難的,他無疑是患有阿爾茨海默癥,據我了解,這病人就是不并發腦血管意外,他的意識大部分時間也是不在線的。”
院長回頭找樓梯上看了一眼:“你想說什么?”
“我想說麻煩的是剛才那個看護他的人……”
“就是那個到醫生辦公室報信的人?他怎么了?”
“他倒也沒什么,問題是他的母親,那個姓單的老大媽。”
“啊,怎么樣?”
“那老太婆有點跟人不同,是個愛較真的,我想這個病人雖說無親無辜,可是比那有兒有女的都要麻煩些。”
“要這樣也簡單——那畢竟是個老太婆嘛,活動范圍和背景能力有限……不過把事情做得更縝密些,別留下什么后遺癥就行。”
余望沉默著想了一會兒,有點為難地說:“當然……但愿。”
“好了,就這么辦吧,我今晚還有好幾份文件要簽,你再辛苦辛苦,我先走了。”
余望點頭道:“好的,院長走好。”
“有什么事再聯系吧,我手機一直開著,二十四小時不關機的。”說著話,人已經開始下樓梯了。又回頭朝余望小聲道:“一定不要出事!”
余望跟在院長身后走了兩步,朝他點點頭,說了聲:“知道。”然后便止步在樓梯邊上,居高臨下地望著院長一步步從樓梯轉角處消失掉,心里忽然說不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