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君文彈的并不是《巴赫》，而是一首他前些日子一直在練的曲目。

　　上午在家的時候，他一氣呵成記下了巴赫十二平均律第一篇的曲譜，接著就順理成章的開始練琴，結果彈起來諸多不順，到這時候，他得到曲譜的激動心情已經漸漸平復了，此時再仔細回憶“夢”中的情景，他才意識到，他在夢中所得的，并不僅僅只有兜里這一張《巴赫》的曲譜而已。

　　那個小屁孩的很多話還言猶在耳。

　　“鬼魂哥哥，你這個胳膊肘……再往上抬一點會不會更順手些？”

　　“嗯……鬼魂哥哥你坐得不夠直哦，我爸爸說彈鋼琴的人坐姿一定要正確，才能更好的發力。”

　　“咦，鬼魂哥哥，我注意到你的右手有個很不好的小動作哦，為什么你無名指抬起來的時候小指頭也會跟著往上抬呢？”

　　“還有還有，鬼魂哥哥，我覺得你的呼吸也有點問題……”

　　白君文一直覺得自己是很有天賦的優秀音樂人，也一直自認為基本功非常扎實，然而在夢中彈奏鋼琴的短短時間內，他居然被小屁孩找出了一大堆毛病，這些毛病非常細微，細微到連他的導師都沒看出來，然而白君文仔細回味，卻覺得這些確實是自己的毛病，只是這些毛病已經幾乎變成了自己根深蒂固的下意識動作，于是一直以來都無法察覺，更無法改善。

　　而現在，他終于找到了自己的問題，可以開始糾正了。

　　琴房里的音樂仿佛流水一樣叮咚作響，讓人聽得很舒服，外面的許多孩子在自己練了一陣之后就停下來了，靜靜的聽白老師彈琴，他們雖然不懂那些高深理論，也能聽得出來這位代班老師是真的彈的很好，比這里絕大多數的老師彈得都好，只不過這個白老師很奇怪，明明彈得很不錯，卻總是彈一陣子就忽然停下來，然后坐在那里仿佛在思索問題，接著又從頭彈起。

　　這首曲子很流行，是許多老師都喜歡彈的，所以孩子們其實聽過很多遍，對后面的旋律很熟悉，他們很希望白老師能一口氣把它彈完，然而白老師一次次的戛然而止然后從頭再來，那種感覺就像是晚上睡覺的時候聽到樓上有一只鞋子落地的聲音，卻始終聽不到另外一只鞋子落地的聲音，讓人感覺別扭透了，到最后孩子們覺得無趣，也就各自散了。

　　對于這些，白君文一無所知，他沉浸在自己不斷改善不斷完美的美好心情中，感受到那些自己平日里演奏中始終無法修正的小毛病正在一點一點的被修復，他有種自己馬上就要晉級為鋼琴家的錯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覺得自己終于把已知的問題改正了，于是他振奮精神，開始重新彈起這支熟悉的曲子。他的手指在琴鍵上輕快的躍動，腦袋也隨著旋律微微的晃動著，身體呈現有韻律的擺動，更加輕靈美妙的音樂從琴鍵上飛出來，叮叮咚咚，美妙之極，這一次他沒有中途停頓，而是一直一直往下彈，直到最后一個音符蹦出來，他的手指在琴鍵上重重按下，然后高高抬起，收回到身側自然垂落，然后輕輕吐出一口氣，滿意的微笑起來。

　　“啪！啪！啪！”身后傳來拍手的聲音，驚醒了還沉浸在余韻中的白君文，他有些驚訝的轉頭，就看到了一個相當漂亮的女生。

　　這個女生看起來二十多歲，身材很好，穿著很素雅的白裙子，站在門口亭亭玉立就像一朵花，她的臉蛋尤其精致，線條相當完美的瓜子臉，眼睛很大很水靈，鼻子很直很通透，嘴巴很小很紅潤，頭發又黑又密，不長不短，從肩頭垂落下來，黑色的發襯著白色的裙，讓白君文這一剎那頗有些驚艷的感覺。

　　“你是……”白君文是見慣了美女的，且不說音樂學院美女如云，單說家里的白晴雯就是不可多得的大美女，所以他的驚艷也就是一瞬間，很快就恢復了正常：“這里的學生？”

　　白裙女生略微一愣，然后就笑了起來，似乎覺得白君文問得很有意思，她落落大方的走進來，并不作答，反問道：“你是這里的老師嗎？”

　　白君文猶豫了一下，想起自己正在給耗子頂班，就點了點頭。

　　“沒想到啊，”女生有些意外的樣子：“他們還能招到你這種水平的老師。”

　　白君文笑了。

　　就從這句話里，他就聽得出這個女生是內行，他剛剛彈琴的時候真的很投入，應該說，他這次彈奏的水準其實要超過他畢業答辯時那次演奏，幾乎可以算是他迄今為止的巔峰之作，然而小孩們只會本能的覺得好聽，只有這個女生會在他彈完之后明確的肯定他的水平。

　　白君文的好奇心起來了，他道：“你要不要彈一段？既然是來學琴的，先讓我看看你的水平吧。”

　　白裙女生漂亮的大眼睛撲閃了一下，櫻唇微動，似乎是想說什么，最后卻什么也沒說，反而大方的走到鋼琴邊，道：“好。”

　　白君文趕緊讓開，讓女生坐上去，隨后，他看到這個女生跟他剛才的動作一樣，閉上眼睛開始調整狀態。

　　“調整狀態”這個事兒呢，并不是必須的，但是通常有這個流程的演奏者，最次也差不到哪里去。這就像是去網吧玩游戲，你用網吧的鍵盤和鼠標不代表你很菜，但如果你自帶鍵盤鼠標的話，那絕對是個高手。

　　“果然有點東西呢。”白君文越發好奇了。

　　一分鐘后，女生睜開眼睛，雙臂抬起，輕輕放到琴鍵上，開始彈琴。

　　她一開動，白君文的眼神就亮了。

　　高手，果然是高手！

　　這女生彈奏的曲目……很難。

　　這是一首難度極高的經典曲目，通常都是厲害的鋼琴手炫技的時候才會彈的，白君文當初剛進學校的時候，就總聽到高年級的師兄師姐們彈這個曲子，只是少有能彈好的，在學校舉辦的很多音樂節之類的活動上，他也聽過學校的老師和那些極少露面的高層大佬們演繹這個曲目，每一次聽到他都有種“嘆為觀止”的感受。

　　再后來他也成了高年級的師兄，他也開始練習這首曲子，并且最終把它彈得比學校里的大多數人都要好——至于他的好哥們耗子……唉，咱們換個話題吧。

　　白君文來了幾個小時，對這個培訓機構的大致水平心里也算有譜了，這女生一出手，他就知道，這個培訓機構里大概沒人能給她當老師，而隨著女生的演奏進行下去，一步步漸入佳境，白君文甚至都有些詫異了。

　　“厲害，真的很厲害啊……這是哪兒來的大齡學員啊，這水平都趕上科班出身的了。”白君文默默贊嘆著，隨后又偷偷加了一句：“不過比起我……呃，應該……還差了一點……吧？”

　　許久之后，一曲彈完，白裙女孩收回雙手，安靜的坐在那里，微微側頭，秀發從臉側垂落，對著白君文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你覺得怎么樣？”

　　白君文由衷的道：“彈得非常好。”

　　“嘻嘻……”女孩的神色在這一刻生動起來，她從椅子上站起來，帶著些雀躍的意思，走到白君文前方不遠的地方，背著手站定，俏生生的問他：“那么，老師，你可以教我什么呢？”

　　白君文從女孩含著笑意的眼神里看到了那一絲絲流露出來的促狹和刁難的意味，面對這樣一個又漂亮又厲害的異性，他的好勝心完全被激發起來了，他的手指在褲兜外面輕輕摩挲了一下，用力點頭道：“好，我彈一曲，請你品鑒！”

　　白君文并沒有把兜里的曲譜掏出來，作為一個男人，在這種情況下他覺得如果還要對著曲譜彈實在有點low，所以在開動之前他心里其實是有點忐忑的，于是這一次他靜坐調整狀態的時間略微有些長，實際上是在心里默默的回憶《巴赫》第一篇的每一個音符，直到完整的在腦子里過了一遍確認無誤之后，他才睜開眼睛，笑道：“我要開始了。”

　　白君文的手指按下去的時候女孩并沒有什么反應，但是等到第一段完整的旋律流瀉出來時，她的表情就有變化了，這時候的白君文并無暇顧及聽眾的反應，因為《巴赫》對他而言實在有點難，熟練度也不夠，所以他正在全心全意調動自己最好的狀態來演繹這一首曲譜。

　　效果還不錯！

　　事實證明，當他按照莫扎特的建議修正那些細微的小毛病之后，他的彈奏確實比以前好太多了，上午在家的時候他彈的慘不忍睹，而這時候，他手底下流出來的旋律已經是很流暢很美妙的音樂了，他的狀態很不錯，雖然整個過程有點驚險，但是最終還是一氣呵成的把這篇曲譜完整的彈了出來，一個音符都沒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