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遐想了一路,等到了飯店,小雅已經在包房內,徐燃還沒有來,其他都是比較陌生的同學帶著各自的另一半。初晞挨著小雅坐了下來,小雅見她很緊張,握住她的手:“你放松點,放心,你今日很美,不亞于我們公司那些簽約的女藝人。”
“真的嗎?”初晞欣喜地望向門口,“他怎么還沒來!”
話音剛落,一抹灰色的身影,推開了包廂的大門,來人就是徐燃。他比出國前長高五厘米,身材還是那么勻稱,臉龐成熟了許多,一身成功人士的打扮。
他簡單地向各位同學打了個招呼,坐在羅雅地另一面。
多年過去,少年時嬉鬧的同學漸漸疏離,見了面也沒什么好說的。整個飯局,徐燃不曾對初晞說過一句話,眼看都要結束了,初晞忽然站起身,對他說:“徐燃同學,我有事兒單獨跟你說,跟我出來一下。”
他們倆來到了餐廳的花園,時間臨近九點,行行色色的客人們酒足飯飽之后都回家了。花園里一片寂靜隨和。
路初晞幸福地凝視著他,他只能別過頭:“你有什么事兒。”
初晞從包里掏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紙盒,遞給他:“這是我送你的!”
他不情愿地打開,里面居然是一枝價格不菲的鋼筆。
“你喜歡嗎?”她期待地望著他。
“我結婚了,路初晞!”他合上了紙盒。
“你說什么?”她抽動著嘴角,表情已然麻木。
“我......我結婚了,去年,在舊金山,太太是美國人!”他強調道,他紙盒還給她,指了指她頭上的發卡,“已經很舊了,就別戴了,它配不上現在的你。”
初晞尷尬地摘下發卡攥在手心里,勉強支撐著微笑:“是嗎?那恭喜你了。其實我也結婚了,2012年,已經四年了!”
“結婚那么早啊?”他有些驚訝,“先生是干什么的?”
初晞不知道怎么說下去,一縷熟悉的聲音由遠逼近:“小晞,我來接你回家。”
衣著華麗的萬事非出現在二人面前,他攬過初晞的肩膀,朝徐燃伸出了手:“你好,我是初晞的先生。”
二人握了握手,初晞帶著萬事非離開了,坐上車才給羅雅發了條短信。徐燃也沒回包房,而是直接離開了。
我......結婚了......我結婚了......去年......在舊金山......這幾句話一直盤旋在路初晞的腦子里。
“為什么騙我,為什么騙我?”她一邊流淚一邊重復念叨這幾個字。
萬事非開著車也不好安慰她,她越想越傷心,是啊!人家徐燃從始至終都沒有給過她明確答復,這么多年,她不過是一廂情愿地傻等罷了!
壓根就沒有希望,何談失望?
她抹了一把淚水,對萬事非說:“去你家吧!我想喝酒,今日,我們不醉不歸!”
第二天一早,路初晞被噩夢驚醒,她居然什么也沒穿,周圍環境也很陌生。她扭頭一看,萬事非赤裸著上半身在呼呼大睡。完了,完了,喝酒真能無視,她負氣地咬著自己的嘴唇,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昨夜發生了什么?
她又斷片了。
她靜悄悄地拿著自己的衣服走了出去,到衛生間梳洗一番,便倉惶地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半個小時后,萬事非也起床了,換上干凈的床單,志得意滿地去公司了。
他剛剛開車駛入公司大門,便看見羅雅哭著跑了出去。他早已習以為常,公司每年都有很多實習編劇因未能通過試用期而卷鋪蓋走人。他走入辦公室,戚戚一如既往地給他煮好一杯咖啡,他本以為戚戚會因此離開他。
戚戚拿了一個文件夾,擱到他的書桌上:“這是電視劇《山水一程》的劇本,投資人想讓你演男一號。”
“山水一程?什么題材的!”他拿起文件夾看了起來。
“改革開放題材的,根據今年爆紅網絡的小說《山一程水一程》改編的。青山影視公司出品,人家點名讓你來演男一號。”戚戚解釋著,把合同拿了出來,“事非哥,你看看如果行的話,就回人家,明年就要開機。”
“好,讓我看看劇本!”他點點頭,隨即進入看劇本模式。
男主人公韓顯因家庭困難錯過了上大學的機會,抓住了改革開放的契機,利用家鄉中草藥種植的優勢,幾經波折,終于成為制藥廠的董事長。
看完劇本后,萬事非感慨無限,主人公與他的經歷實在太像。韓顯早期販賣藥材,小賺了一筆,但因被同村人嫉妒舉報他私挖珍稀藥材,被公安給抓了。同時女友小梅也離他而去。
出獄后,他的斗志更加昂揚了,他勵志要帶動全村人脫離貧困,讓孩子再也不用擔心因貧困而錯失接受高等教育的機會。
他雙眸含淚,拿起手機,在讀萬卷書閱讀網買了一部《山一程水一程》,原著作者叫做曲徑通幽。
這個名字好熟悉啊,他又翻開劇本第一頁,編劇也是曲徑通幽,原來這部劇是編劇親自改編的。
他拍板決定,出演這個男主人公韓顯。
中心醫院
路初晞媽媽的病情持續惡化,每天得透析一回。醫生給她下了通牒,倘若再不換腎,患者撐不了半年。
但路初晞媽媽依舊不同意,還是那句話,如果做配型的話,她就從樓上跳下去。
此時迫在眉睫,再拖延下去,只怕媽媽性命不保。
路初晞只好瞞著媽媽做了配型,結果出來還得一段時間,要做手術的話必須家屬簽字才行。
路一一本來就反對她私自配型,自然而言的不答應簽這個字。
看來這個忙只有萬事非能幫她。
自那日之后,她還沒有聯系過他呢?他給她發了無數條微信,她也從沒回。那晚她喝完酒后不受控制,竟干出那種事情。
她拿起手機,點開微信里萬事非的頭像:“你晚上有事嗎?我請你吃飯。”
三秒后,萬事非回復:好的,在哪個餐廳?
你選吧,你是公眾人物,選個隱蔽點的。
好,我選好將地址發給你!
等她來到飯店包房的時候,萬事非點了一大桌才在那等著他。她驚悚地長大了嘴巴:“你怎么點這么多菜?就咱們倆能吃的完嗎?”這得花多少錢啊。
“吃不完,我打包回去接著吃。”他將初晞拉倒身邊坐下,“我老婆好不容易請我吃一頓飯,我當然要大快朵頤了。”
“誰是你老婆?”她憤憤地指著他。
“難道你忘了那一夜......”
“你住口!”初晞及時捂住他的嘴巴,“那一夜......算了,我們都是成年人了,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你忘了那夜吧!”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他給初晞倒上紅酒,“我最近接了一部新戲,正打算跟你慶祝呢!山水一程,聽著名字就有內涵。”
“改革開放類型的,后年就是改革開放四十年,這部戲接的恰逢其時。”她與他碰了一杯,便一飲而盡。
“你怎么知道是改革開放類型的?”他放下酒杯問。
原本在夾菜的她停下手中的動作,看著他:“我看過原著啊!《山一程水一程》。”
“那你覺得我和韓顯像嗎?”
“有類似之處,人家才沒你固執呢!”她笑著說。
“我還沒演過年代劇呢?那家影視公司竟然點名讓我這樣一個過其男演員演男一號,我怕我演不好,辜負人家的信任。”
“事非,你的演技可以,你最大的毛病是缺乏自信心,相信自己,你能行的。再說,你還怕失敗嗎?”
“你說得對!”他給初晞夾著菜。
飯吃到一半,路初晞才想起來忘了辦正事兒,便放下筷子,正視著他:“事非,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什么忙!”萬事非認真地拆著螃蟹腿。
“幫忙跟你領導說說,讓小雅留下!她真的喜歡那份工作!”
“你真想讓她留在那里啊?”
她搖搖頭:“不是我想不想,這份工作是小雅的夢想,她為之付出的點點滴滴,我都有目共睹。”
“好吧!我答應你就是!”
“還有一件事情也需要你幫忙!”她故作輕松地說,“麻煩幫我簽一下腎臟移植同意書。”
路初晞這才娓娓道來媽媽的事兒,萬事非越聽越氣憤,這樣的大事兒竟然瞞著他。
“我不答應!”他將螃蟹摔在桌上,冷冷地盯著她,“小晞,那不是別的東西,那是你的腎臟啊!你想過嗎?你今后會喪失勞動能力的!”
“沒那么嚴重,有的人不還賣腎換手機嗎?”她的表情依舊很輕松,“你不用為我擔心,只要我媽媽能好好的,我愿意。”
萬事非心急如焚,急躁地撓了撓頭:“這個字,我不簽!”
路初晞陷入了深深的苦惱之中,他不明白萬事非何以反對?他們倆本就是協議夫妻,等她攢夠了奶奶的賠償金,她就和他去民政局辦離婚,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各不相干。
“你是愛上我了嗎?”她忽然問。
“那怎么可能?”他閃爍其詞,“你別想太多,我就是作為朋友擔心你。”
“萬事非,我告訴你,這是我的事兒,你無權干涉。只不過在法律意義上,你是我的掛名丈夫,你有義務給我簽字。”她似乎沒給他反駁的機會。
萬事非,相貌好,家境好,最重要還有一顆慈善之心。后來她才從何帆口中得知,杏棕村哪所希望小學就是萬事非出錢修建的,還特意隱瞞了。何帆還說,萬事非每年都會買好多物資回村子去看看孩子們。
這樣的男人就在眼前,路初晞焉能不動心。但她也清楚,她和萬事非家庭懸殊,當年萬事非的媽媽就是不入奶奶的眼,才害萬事非的爸爸離家出走至今杳無音訊。她絕不能讓萬事非因為她重蹈爸爸的覆轍。
她只能把對他的朦朦朧朧的感情永遠封存。
萬事非也很苦惱,這路初晞是傻嗎?在男女之事上竟如此遲鈍,難怪會一心一意等暗戀對象四年。
她的手機想了,是媽媽的主治醫師打來的,說配型結果出來了,讓她過去一趟。
萬事非送她到醫院,一路上她憂心忡忡,醫生沒告訴她成沒成功。
看到化驗單的那一剎那,她傻了眼,她和媽媽的腎臟完全不匹配。從生物學來看,她與媽媽不存在親屬關系。
她的手抖動起來,化驗的散落一地,萬事非彎腰撿起,看過之后便默默地將她扶到椅子上坐了下來。
醫生拿著病理報告走到她身邊,遺憾地對她說:“很抱歉啊!不過你們可以等器官庫的消息,還有,你不是有個妹妹嗎?說不定她可以。”
她沒有理會醫生說的話,萬事非客氣地說:“好的,我們回去商量一下。”
他把神游天外的路初晞扶出了醫院。那張化驗單解開了路初晞心里疑惑了二十多年的謎團。
原來,她不是母親親生的,難怪母親小時候那么待她,她只比一一小一歲,小時候媽媽就讓她干活,一一雙手不沾楊春水。別人家都是妹妹穿姐姐的衣服,她家正好相反,爸爸媽媽從來不給她買衣服,她都穿妹妹不要的衣服。小時候和妹妹打架,明明是妹妹的錯,爸爸媽媽都會修理她一頓,還說她不懂事,不知道讓著妹妹。
爸爸去世后,就更也不必說,她成了媽媽和妹妹的提款機。
老天又給她開了個巨大的玩笑,她竟然不是路家的人。
她情難自控地撲到萬事非懷中大哭了起來,萬事非抱著她,輕輕撫摸她的背:“你要冷靜,報告只是說你與媽媽沒血緣關系,并不代表你和你爸爸也沒有,何不跟你妹妹做個鑒定。”
“不必了,你不知道,一一和我爸長得極為相似。別人都說我像媽媽多些,現在看來已經沒必要做親子鑒定了。”她的嗓子已然哭啞,“事非。好笑吧!我活了二十四年,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誰?”
“你是你自己,獨一無二的路初晞!”他篤定地說。
晚上,一一照顧媽媽的時候,不小心將姐姐私自配型的事情告訴了媽媽?一向疼愛她的媽媽居然撲上去打她一巴掌:“你這個死妮子,怎么現在才告訴我?”
火辣辣的疼痛刺激著一一,她捂著臉委屈地看著媽媽:“我瞞著你也是救你啊!姐姐說你的病已經不能拖了,想要你活下去唯一的辦法就是做移植手術。媽啊!姐姐想給你捐,就讓她捐吧!難道你不想活著?”
媽媽把哭泣的女兒拉倒身邊,在她耳邊小聲說了一句話。一一立刻制止了哭聲,用面巾擦干了臉上的淚水。
“你說若她真的知道了?還會管我們死活嗎?”她冷冷地望著天花板,“媽媽無所謂,可你呢?你還得上學,萬一她不供你上學可怎么辦?”
“姐姐真的是?”一一驚惶地看著媽媽,她做夢也沒想到,媽媽不讓姐姐給她捐骨髓是這個原因,她還以為媽媽擔心姐姐的身體,才不同意。“萬一醫生通知姐姐可怎么辦?”
“一一,你這就去找醫生,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你姐姐看到那份報告!”她驚惶地指著一一,一一向門口跑去,片刻后一一又退了回來。
“初晞?你是什么時候來的?”媽媽渾身上下瞞著冷汗,根本不敢正眼看她。
一一也愧疚地躲著犄角旮旯。初晞坐在母親床邊,調了一下點滴的速度:“從您打一一的時候,我就在門口了。媽,那份報告我看過了,您不用擔心,我與您之間的事情與一一無關,她永遠都是我的妹妹。我就想知道一件事!”
“想知道什么,就問吧!”
我究竟是誰?
媽媽告訴她,三十年前,初晞的父母喜結連理,可婚后好幾年,都沒有孩子,去醫院檢查也沒有結果。二十四年前,初晞的爸爸從一個親戚那花一千元買了個女嬰,這個女嬰就是初晞。爸爸一開始想要個男孩,可男孩得一萬多,家里困難,一千元都是借的,哪有錢買男孩?
抱回初晞沒多久,媽媽竟然奇跡般的懷孕了,爸爸媽媽樂瘋了。本來想將初晞轉賣,但爺爺不許,他說既然把人家抱回來,就應該負責到底。
初晞聽完自己的身世,大腦已經麻木了,她冰冷的眸子直直射向媽媽:“如果不是爺爺阻攔,你們想把我賣到哪里?”
“姐姐!”一一走到她身邊,想要拉住她的手。誰知剛剛碰到就被無情地甩開。
她猛然起身,就要離開。媽媽忽然說:“初晞,我的醫療費沒了,你得給我交啊!你不交,我就得死!”
“媽媽,別說了。”一一斥責道,難為情地別過頭。
初晞不禁冷笑了起來,將一沓約莫五六萬元的百元大鈔甩在病床上:“您可真是無可救藥!”
一一看見姐姐決絕的背影,一回頭就看見媽媽正在貪婪地數著錢,她也負氣地離開了。
路初晞從醫院跑出來后,順著穿過馬路就跑上了高架橋。等候在外面的萬事非疾步追了上去,拉住了她。
她甩開了他,伸出一根指頭,一邊比劃,一邊悲憤地對他說:“一千,我就值一千!我原來是被拐賣的。他們當年無法生育,買了我,然后懷上了一一,就不要我了?若不是爺爺,我還不知道現在在哪呢?”
她近乎絕望的聲音,比汽車的轟鳴聲還要清晰。萬事非走近一步,她就后退一步:“小晞,你冷靜點。”
她趴在欄桿上,任由淚水流下高架橋:“上名牌大學,考公務員有什么用?到頭來,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我從小到大都對父母偏心一一耿耿于懷。結果,人家才是一家人。而我只是一個一無所有的局外人。”
“小晞,你聽我說!”他一點點逼近她,見她沒有動,就一把把她拉入懷中,“你是路初晞,你是路家的驕傲。小晞,你現在是我的妻子,再不濟你還有我,你不是一無所有。”
萬事非這句話就像一束溫暖的陽光,照進她黑暗的生命中。她主動環住他的腰,貼在他的胸口,沉沉地閉上眼睛。這些天,她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