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且問你，今夜之事究竟能不能成？”蒲團上端坐的中年人有些焦急地問對面的年輕人。

　　“不急，越多的勢力染指京城，我們機會越大。今夜不成，也能讓其大傷元氣。”年輕人一身紅衣，施施然坐在蒲團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我要的是今夜成功，不是傷其元氣，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我們耗不起。”中年人有些慍怒，盯著年輕人的臉說道。

　　“已經(jīng)有效了，那書院謝淵，身負重傷。”年輕人淡淡說道。

　　中年人猛地站起身來，大聲說道：“謝淵，一個小小的千戶，他的性命還動搖不了京城。”

　　紅衣年輕人搖搖頭，“你不知，謝淵是書院弟子，書院極為護短。”

　　“那又如何？”

　　年輕人有些可憐的看了中年人一眼，解釋道：“書院一旦牽扯過深，會觸犯皇帝的底線。皇帝最近準(zhǔn)備集天下門派為己用，用不了多久，一個類似無夜衛(wèi)，又比無夜衛(wèi)更加無孔不入的皇帝親信將會組建。”

　　他輕輕一嘆，繼續(xù)說道：“這個親軍，是直面書院的力量。與官府崇武衛(wèi)同級，成三足鼎立之事，來約束習(xí)武之人。”

　　“不錯，當(dāng)?shù)玫降臋?quán)利和榮耀，被分給別人，一定會有嫌隙。”中年人似乎聽懂了，在屋中踱著步子，“書院與崇武衛(wèi)還有新晉的組織爭權(quán)，我們漁翁得利。甚至可以混入其中，靜觀其變！妙及！妙及！”

　　年輕人點點頭，繼續(xù)說道：“所以說謝淵最重要的身份就是書院弟子，偏偏是今夜掌圣令，有先斬后奏之便宜。皇帝就是要看看書院的能力，來了解書院的底蘊。”

　　中年人倒吸一口冷氣，說道：“當(dāng)今天子，尚不及弱冠之齡，有如此城府？”

　　“帝王權(quán)術(shù)，深不可測。”年輕人臉上充滿了忌憚的神色。

　　兩人對坐的書案前，香爐散發(fā)著裊裊青煙，煙氣直上而去。

　　中年人看著香爐，漸漸平心靜氣，緩緩說道：“今夜書院之人，可會出手？”

　　年輕人笑道：“武科中人，以義為先，書院中脾氣最火爆的，當(dāng)屬從云。有消息傳來，謝淵重傷之時，從云不知所蹤，此人生于荒野，天生五感敏銳，極富野性，應(yīng)當(dāng)嚴(yán)加防范。”

　　中年人點點頭，說道：“我早已準(zhǔn)備好天羅軟索，專治這等剛猛之人。”

　　年輕人吃了一驚，開口問道：“天羅軟索？你們下如此血本。”

　　中年人語氣沉重，“今夜必須成功。”

　　年輕人嘆了口氣，起身行了一禮，往門外走去，回頭說道：“天羅軟索出現(xiàn)，天羅驚神也到了吧？我知道了，這就去準(zhǔn)備。”

　　中年人負手而立，語氣依舊凝重，“即使天羅驚神在，我們的對手，是無法企及的存在。不可有一絲輕視。”

　　“知道了。”平淡的聲音傳來，年輕人消失在夜幕中。

　　屋外一個身影貓著腰一閃而過。

　　年輕人離去的背影略微一頓，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窗戶被人撩開，中年人探頭左右相顧，并沒有發(fā)現(xiàn)那人的蹤影，中年人沉思了一下，吹滅了屋中的蠟燭。

　　內(nèi)外俱靜。

　　太醫(yī)監(jiān)，謝淵經(jīng)過醫(yī)師的診治，交待過南懷仁之后，已經(jīng)沉沉睡去。

　　一個身穿淺紅色道袍的道人，在謝淵安睡的榻前，矗立良久，他的眸子里滿是關(guān)心和疼惜的神色。

　　“師弟啊，你且穩(wěn)睡。”道人伸手拍了拍謝淵的手臂，將手中解下的白大氅蓋在了謝淵身上，轉(zhuǎn)身離去。

　　在深夜的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殺氣，一路向南而去。

　　符宣明匯報完城南戰(zhàn)事，皇帝來了興趣，帶著百官離了玉珞，來到城墻邊，符宣明指著遠處狼騎給皇帝看。

　　皇帝微微皺眉，站在城頭往下觀瞧，回身對百官笑道：“這便是妖族之兵？”

　　左相王越上前說道：“陛下，今夜城中宵小為禍作亂，實乃妖族致使所致，或挾持，或逼迫，或收買江湖門派為之賣命，意圖趁萬民祭祖之際偷襲京都。”

　　宋正清上前說道：“妖族作亂，觸怒天威。陛下，臣以為應(yīng)派兵絞殺，今夜立我大明不可觸犯之威。”

　　百官中竊竊私語，見到城下狼騎呼嚎不止，黑壓壓一片拉開陣勢與城南三衛(wèi)對峙，狼族之人長相各異，有的像未開化的野人，一身毛發(fā)遮蓋，披著獸皮遠遠看去就是一頭狼人立而起，實際上與人族行動無異。

　　更有一些狼族穿戴的健壯之人，在其中耀武揚威，好像軍中將官一般。

　　“那些與常人無異的妖族人，戰(zhàn)力如何？”皇帝發(fā)現(xiàn)了這點，指著妖族陣前那幾個像人族的狼族人問道。

　　“陛下，參與襲營的狼騎中，沒有這樣的妖族人參與其中。”符宣明回答。

　　皇帝點點頭，若有所思的說：“應(yīng)該是狼族人，不然指揮不了狼騎。”略一沉吟，開口說道：“傳北斗旗官。”

　　群臣中出來一位進言道：“陛下，城外狀況尚未明朗，有驅(qū)獸門和妖人狼狽為奸，目前還不知狼族還有沒有其他的協(xié)助。臣以為…”

　　皇帝揮了揮手，帶著幾分殺氣說道：“試試便知，狼族素來不與異族同心，想他也沒有幾分助力。再說，朕怕他野狼成精么？”

　　“陛下圣明。”

　　那位大臣唯唯諾諾，退了下去。

　　“陛下，有北斗旗官在，定能揚我軍威。”劉賢出言附和道。

　　皇帝微微一笑，點頭不語。

　　不多時，北斗旗官方景龍到了。

　　方景龍，平南侯方茂之后，年方二十三歲，素有勇力。

　　“陛下，這就是方家景龍。”劉賢俯身說道。

　　皇帝點點頭，這方家子，真是繼承了他祖父方茂的樣子，身正目直，狼腰猿臂，明光甲胄貼身環(huán)護，背著一桿北斗七星玄皂旗。

　　“方景龍，你且觀城外敵寇，以你武藝，帶多少兵甲能破敵致勝？”皇帝開口說道，有意看他膽識如何。

　　方景龍行軍中禮，昂首大聲說道：“陛下，小將不才，愿領(lǐng)五百精騎為陛下取妖人首級。”

　　皇帝略微皺了一下眉頭。

　　下面武官班中的符宣明看到了，出班開口說道：“陛下，方家景龍頗有勇力，膽氣過人。然與妖人作戰(zhàn)，我大明精騎所乘軍馬，實在是累贅，馬屬牲畜，面對妖族之人，自然心生抵觸懼怕之意，此乃天生克制。”

　　即使在草原之上，馳聘的駿馬遇到兇狠的狼群也是望塵而逃，更不用說已經(jīng)化為人形的狼妖了。

　　之所以能在殘酷的生存法則中存活下來，靠的就是這種對危險的提前感知。

　　在大自然環(huán)境中生存下來的生物，都擁有敏銳的感官，這一點人族是遙不可及的。

　　江湖中稱這種能感知危險的天賦，叫做望氣。

　　望氣也是武學(xué)中的境界之一，但人族之中，除了一些天賦異稟的高手達到望氣之境，能擁有這種天賦的人，少之又少。

　　有武藝超群者，縱然神功蓋世，達不到望氣之境界，永遠比同境界的人遜色許多。

　　人與動物是不同的，動物的感官，主要是感知危險，提前規(guī)避，而人一旦擁有這種天賦，便能從容面對戰(zhàn)斗中的險境。

　　一旦掌握了望氣的境界，在戰(zhàn)斗中能規(guī)避危險，選擇更好的方式來戰(zhàn)勝對手，達到戰(zhàn)罷無傷的效果。

　　所以，望氣之境，不是單獨的武學(xué)境界，而是與任何境界平行相等的另一種境界。

　　縱然你是初學(xué)者，能掌握這種天賦，便能在戰(zhàn)斗中立足于不敗。

　　大王莊薛見達到望氣境界后曾評價，他是這樣說的：“他（望氣境界）給了你充分作死的可能，如果你不想死的話。”

　　話說多了，書歸正傳。

　　符宣明說完這番話，方景龍愣在那里不知所措，符宣明雖然管不到禁軍，但憑他軍中宿將的身份，他的話就算方景龍想回懟，也是要掂量掂量的。

　　“還是軍中老將軍想的周全，這些年輕將領(lǐng)與之相比，還是差了些。”皇帝默默想著，“想要培養(yǎng)自己的親信將軍，還需要很長的路要走，等過了二月二，便抽調(diào)禁衛(wèi)將官去北線磨礪磨礪。”

　　方景龍雖英氣勃勃，在軍中威信頗高，但還是太銳了。

　　文官難做，武將更難，想和老將軍們斗，中間還隔著八個境界呢。

　　突然皇帝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個人，他笑嘻嘻的說道：“那些個宿將，不都是喝了百煉油的耗子，哪個不是閻王老爺叫判官——老鬼。”

　　皇帝不由一樂，這小子一嘴的片兒湯話，倒是有意思的緊。

　　殿中群臣見皇帝莫名其妙笑了，心中不由揪了一下，伴君如伴虎，不怕皇帝怒氣生，只怕帝王笑吟吟。

　　當(dāng)下百十個臣子，在肚子里動了上千個心思。

　　不約而同的確定一件事，這方景龍，要倒霉！

　　皇帝見下面有些騷動，正色說道：“方景龍，年輕氣盛是好事。”

　　方景龍忙跪拜，伏在地上不敢出聲。

　　“終日里打熬氣力，也別忘了兵法戰(zhàn)策，知己知彼，方能百戰(zhàn)不殆。”皇帝微笑著說道。

　　這番話聽在方景龍心里，雖然帶著責(zé)備，但是皇上對他的期許是真的。

　　當(dāng)下方景龍感激涕零，磕頭高呼：“臣向符大人學(xué)習(xí)，向符大人看齊！”

　　學(xué)習(xí)…看齊…

　　這不是書院常用的話么。

　　這禁軍中，到底有多少將官，被書院的學(xué)風(fēng)作風(fēng)影響？

　　不行，禁軍是皇帝直轄的部隊，怎么能被書院風(fēng)氣影響。

　　皇帝面色一沉，淡淡說道：“那從今日起，你便卸甲還印，在符宣明身前聽用吧。”

　　說罷，皇帝冷哼一聲，拂袖而立，“難道禁軍無人可用？”

　　劉賢會意，俯身說道：“陛下，肅王執(zhí)掌禁軍，可讓肅王舉薦。”

　　皇帝看著滿朝文武噤若寒蟬的模樣，滿意地坐了下來，清了清嗓子，說道：“肅王何在？”

　　肅王從班中出列聽命。

　　“禁軍中多為將門之后，你保舉一人，出城破敵。”皇帝淡淡說道。

　　肅王一聽，保舉一人。不禁打了個激靈，抬頭看去，只見劉賢陰險地笑著看著他。

　　“臣愿保舉一人，定能破敵致勝。”肅王默默嘆息一聲，看來只能讓他出馬了，不然保舉不力吃了敗仗，禁軍大印了就沒了，不過你劉賢雖得勢，我也不是任你欺玩。

　　這個肅王，真真是個執(zhí)绔子弟，心眼比誰都多，國家大事沒有一樁能幫上忙，倒是把禁軍軍權(quán)把的夠牢。

　　只見他沖皇帝微微一笑，眼角撇了一下劉賢，朗聲開口，聲音震動滿朝文武。

　　“臣斗膽，保舉當(dāng)今天子。”

　　皇帝滿臉堆笑，剛要開口說話，文班中一人大呼不可，一頭搶在地上，口中大呼圣體為大。

　　皇帝的臉色有些鐵青，最喜歡帶兵打仗的他，最煩這些老臣以龍體為重，圣主不可輕動為由，勸阻皇帝出征。

　　可那些老臣是為國家社稷，又讓人氣不起來。

　　正當(dāng)皇帝被端到臺階上下不來的時候。

　　又一人出班說道：“陛下，城外區(qū)區(qū)妖人，何必驚動圣駕。臣愿代陛下出城殺敵，振我軍威。”

　　一眼看去，正是左相王越。

　　“準(zhǔn)！”皇帝微微一笑，還是左相懂得進退。

　　可這書院之風(fēng)，滿朝追隨。

　　只有幾個老成持重的大臣，依然信奉理學(xué)之道，皇帝斟酌再三，將科舉之事交在幾人手里。

　　“老師說過，雞蛋不放在一個籃子里。”皇帝默默想著。

　　大明自先皇以來，就重用書院之人，從舊歷元年到新皇登基，書院文武二科弟子，在朝中為皇帝效力。

　　先皇登基之前，在宮中飽受磨難凄苦，書院曾恩護于先皇，先皇登基之后，念及舊恩，啟用書院弟子為官效力。

　　當(dāng)時書院文科為大，有七位弟子，隨院長研習(xí)儒家經(jīng)典，磨練控馬射藝。

　　書院所習(xí)自成一派，與理學(xué)同宗不同脈，先皇以前被朝中諸位老臣所排斥，認(rèn)為書院所授，有悖格物之理，不學(xué)無術(shù)。

　　先皇登基，書院文科七位弟子入朝，掀起書院文風(fēng)大潮，后有文人稱七位弟子為書院七云。

　　有書院弟子輔佐，先皇迅速整頓吏治，重塑朝綱。

　　先皇廣開言路，書院弟子為先，直言敢諫，不畏權(quán)貴，為民請命。

　　先皇曾言：“若非書院進言，不知民之所苦。朕歷來簡素，殊不知朕之素，不及民苦萬一。廟堂之上，不聞百姓肺腑。”

　　后舊歷十二年，山西遼東氣溫驟降，江南山南大旱大澇，國庫糧食空虛。書院覲獻番薯二種，先皇下令在太虛觀周圍試種，一畝所收竟達到三十石之多。

　　先皇遂令成立神農(nóng)司，專治番薯推廣之事，全國大災(zāi)得治，萬民得安。

　　之后，書院一步登天，朝中大臣十之五六出自書院一門，譽滿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