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臧,總控河西走廊,扼西域之咽喉。
自冠軍侯破祁連、通西國始,隨著西域諸國與中原貿易的日趨繁榮,這座西北邊陲的軍事重鎮,也漸漸成為關西首屈一指的富邑。
財富的堆積,難免引人覬覦,加之漢、羌以及匈奴諸族混居的現狀,漢庭長期于此部署重兵,也就不足為奇。
同賈詡少年時的動蕩大相徑庭,今時今日的姑臧,相較風雨飄搖的中原,反倒更似一片安寧樂土。
這一日傍晚,霞光散布穹頂,忙碌一整日的姑臧居民們安然歸家。而位于城東的校場,同樣是默契地結束一日的操練。
待到星夜降臨時,街頭巷尾就只剩下巡邏兵士的往來踏步聲,整座城市仿佛入眠般沉寂。
夜深沉,毗鄰校場的戊己校尉府書房里,疲乏的董卓把玩著一枚竹簡,思緒恍然回到雒陽,回到廷尉府陰暗濕冷的牢獄。
…
“天子圣明,知冀州之敗,非戰之罪。亦清楚中郎將志慮忠純,可托大事。是以才置朝廷非議不顧,只將中郎將遷回戊己校尉,小懲大誡?!?p> 滿面和善的蹇碩,就似照進暗無天日牢籠的光。他帶來天子的意志,也帶來希望和機遇。
“今次履職,戊己校尉不必駐軍車師,只需屯兵武威。陛下這番部署,一則憂慮諸羌及西域各國,恐將乘朝廷無暇西顧之際,鬧出禍端。
二來嘛…戊己校尉只需銘記,陛下會擇機遣使攜詔至姑臧。屆時校尉以此符傳核準,符合便立即依詔而行。明白嗎?”
但見董卓脫口稱是,蹇碩笑意更濃:“碩嘗聞戊己校尉昔年與張太常勢成水火,想必校尉應當沒有忘記,張太常何以推辭封侯吧?”
“這是自然,張奐昔年率軍歸雒,恰逢…”彼時蓬頭垢面的董卓說到這里,陡然抬頭瞠目結舌凝視似笑非笑的蹇碩,小聲嘀咕道:“莫非…當年的詔書……”
“如非陛下親筆,張奐安敢在雒陽擅動刀兵?”呵呵一笑,和善仍然掛在蹇碩臉上,只是聲音愈發森然:“奈何許是詔書言辭不清,竟令張奐將竇武視作亂兵,他事后自然無顏覓封侯。
但請校尉放心,前車既覆,今番的詔書定不會再模棱兩可。碩在此先為未來的九卿與萬戶侯賀。”
…
“仲穎。”
門未開,聲先至。聽聲辨音,董卓確認來者是左營司馬張濟。
收束的意識回歸當下,瞧著推門而入的張濟,他笑謔道:“張三水,城上何事,需勞煩司馬大駕親自稟報?”
刺史移治,太守空缺?;实奂热唤o予一言堂的便利,董卓自然收下姑臧四門的防務。
今時業已入夜,張濟不在城上巡視,反而急匆匆造訪。原因只會是出現他不敢擅自決斷的突發狀況。
“是這樣的。”時常被董卓打趣調侃,張濟早已習慣,他回答道:“適才南墻下,有一人聲稱是段潁的外孫,喝令兵卒開啟城門,語氣非常之狂妄…”
“堂堂涼州男兒,怎就如此絮叨?”董卓嗤笑搖頭,說:“你挑些重點說。”
“是。”一陣抓耳撓腮,張濟嘗試凝煉出重點,道:“現城下三男兩女,其首者自稱甄旻,字言羽,系段潁外孫。兩女乃其妹妹,兩男則是重金聘請的氐人武士。
這個甄旻非但口出狂言,還要我轉述幾個沒來由的字給校尉,分別是顫題博立。他說校尉一聽,應當會明白。”
“羼提波梨,此人倒是深知本…嗯?甄旻,字言羽?”瞧眼滿是莫名的張濟,董卓眼珠微微轉動。
少頃,他低眉看看手中竹簡,嘴角露出會心的笑容,道:“言羽,詡也,甄旻,真名也。莫非是他?”
將竹簡握在手心,霍然而起的董卓喝令道:“張濟聽令,速去校場傳本將將令,著后營司馬牛輔,點親兵三百,隨本將同去南門迎接段太尉的外孫?!?p> 一番話畢,張濟簡直懷疑耳朵是否出錯。因為就算甄旻當真是段潁外孫,也沒有董卓親自相迎的道理。
“楞著作甚?”越過杵在原地的張濟,董卓失笑兩聲,道:“本將知你在想什么。本將檻車入雒途中,曾與閻忠相逢。閻忠謂我曰:‘涼人賈詡,有良、平之奇,或可助君成事’。
是以,出獄以來,我就命你與李傕、郭汜到處尋訪。你應該未曾忘記吧?”
“當然記得,怎么能忘呢?!睆垵c了點頭,說:“大將軍派遣的軍官名單,出現賈詡的名字。這消息還是我在金城的縣吏侄兒,遣人送來的。
莫非這甄旻與賈詡,還有什么關系不成?”
“甄旻,或許就是賈詡。”自顧自喚來府衛替自己穿甲戴盔,董卓嘴里也沒閑著,:“羼提波梨,乃是佛修菩薩時的名字。
大概十年前吧,西域來的什么高僧,在涼州各地宣講佛法。我母親篤信釋迦,因而我也陪著當故事聽過不少,其中就有羼提波梨被歌利王截割身體之事。
他這般隱姓埋名、拐彎抹角,只怕是被什么人挾持?!?p> 討伐張角,未敗卻敗,官途中道跌落。然則禍兮福所倚,逃出生天的經歷,使他更加篤信閻忠之策。
只是董卓也明白,相要玩弄權謀,就必須足夠的聰慧,否則必將是自尋死路。
于是乎,亟待尋找一位運籌帷幄策士的他,自然而然將矛頭對準賈詡。只因他與閻忠口中有著張良、陳平之奇者,俱是涼人。
張濟聽完是豁然開朗,三步并作兩步跑出傳令。等到董卓披甲戴盔,手按天子劍,大踏步跨出府門時,早有牛輔率領親兵嚴陣以待。
騎上府衛牽來的漆黑駿馬,董卓一騎當先朝著南門奔騰。他只希望等待他的,不是一場空歡喜。
風沙勁吹中,厚重的城門發出綿延的低吼,縫隙漸是寬敞。再是眨眼的功夫,百余兵卒已是涌出,列陣于道旁。
此刻,無垠星河完全籠蓋河西,兵卒們手中高舉的火炬,成為漆黑荒野中孤獨而耀目的光點。
馭馬而前,臉上堆滿笑意的董卓,緩緩開口:“來者,可是賈詡?”

悠悠青荇
這里提到的是歷史上,建寧元年,張奐破羌歸雒,剛好撞見竇武、陳蕃誅殺宦官的事。當時不明真相的張奐,給曹節矯制忽悠,率精銳五營士把竇武給摁死了,稀里糊涂就成了大幫兇。事后他上書固讓,封還印綬,就連平羌亂的功勞都不敢受。直到他上書表達立場,得以因黨罪而被禁錮,總算是徹底撇清這口又黑又重的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