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宓在水面上恭敬地跪下，祈求著尹明朗的拯救，她曼妙的身材在輕紗下若隱若現，尹明朗尷尬地移開視線：（那個……這位女妖，你別那么客氣，直接說就行了，我能怎么幫你？）

　　女宓“站”起了身，她的身體自小腿以下一直浸在水里，所以無論她做什么動作都顯得十分怪異。女宓嘆了口氣：“神教的公子肖給我施了妖法，把我囚禁在此，只求您能打破妖法，還我自由。”

　　（我？我哪有那個本事。）尹明朗向上望了望，井口就在這個地下洞穴的石頂上，此時看上去格外渺小。（我剛剛被神教的長老從那上面逼下來，自救都沒轍，還救你呢……）

　　“您能。這一切都是太月女神的安排，重獲自由就在今天。”女宓面帶微笑地說著，似乎對她口中的“太月女神”深信不疑。

　　（太月？你不應該信仰太牢的嗎？就是那個……半人不人，半鬼不鬼，人妖不分的那個。）尹明朗搜腸刮肚地向女宓描述著太牢神的樣子，女宓搖搖頭：“太牢是妖族和凡人的神，怎么會庇護精怪呢？我們只信仰太月，祂是月光下精怪的始祖，祂用月光向我啟示，尊貴的學者已經來到。”

　　精怪是天下無生命的物體變化而成的，除非自愿凋亡，它們自誕生之日起便永生不死；十二尊神中太月最為神秘，她不參與凡間的一切活動，對凡人的祈禱漠不關心，只會響應精怪們的呼喚，眼前的女宓，顯然就是太月虔誠的信徒，可憐她被異教的妖族控制，早早失去了自由。

　　（那你的經歷還真算曲折啊……）尹明朗感嘆著。

　　女宓自顧自地講述了起來：“大約在五百多年前，我誕生于離這兒不遠的月亮河，從我記事起，我就在泉眼附近到處游蕩，沒什么見識，后來在月亮河的下游，凡人建起一座大城，把它起名叫‘朔望’，在那之后，朔望城里經常有凡人來找我，我這才慢慢學會了他們的語言。”

　　“我記得有個書生夸獎我美麗，給我取名為‘宓’，說我是河中神女，他對我十分愛慕，我心生厭煩，從此就住到了月亮河的上游。直到有一天，一個男人喝水路過，這才發現了我——他就是妖族肖翎。”

　　(然后你就愛上他了？接著慘遭背叛，被囚禁在這個湖上？)尹明朗在腦子里接話。女宓搖頭道：“愛情對我無用，我怎么會愛上他？他卻對我動了心，幾十年間不愿放棄，用盡了手段。”

　　“他向青主求來散魂簽，以朔望城的凡人威脅我，我不想連累那些人，就跟著他到了雙環城，住進了神教，之后他又對這個地方施下巫術，阻隔了我與水源的聯系，這兩百多年以來，我從沒走出過神教。”

　　又是“散魂簽”，尹明朗疑惑地想：（這“散魂簽”究竟又多毒啊？好像有人也想對我下這種毒來著。）

　　“對您嗎？”女宓略顯驚訝：“學者大人，‘散魂簽’歹毒無比，您要千萬小心啊。”

　　（不怕，不怕，我身上有玄文，現在是不死之身。）尹明朗拍拍胸脯，自信滿滿。

　　女宓耐心地解釋：“‘散魂簽’不只是劇毒而已，它出自青主，是青主最強的妖術，中了這種毒，您會慢慢失去所有記憶，直到忘掉如何呼吸，最后窒息而死。精怪不會死亡，但中了這妖術，也會失去神志，變成一具行尸走肉。哪怕您是不死之身，‘散魂簽’也足夠讓您失去一切。”

　　女宓不會撒謊，她清澈的眼神看得尹明朗渾身發毛：（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趕緊說正經事吧，我該怎么救你？我先提醒你一下啊，我天賦被封禁了，現在可自身難保。）

　　“學者能與世界中的原素交流，我可以通過水流送你到神教內部任何水面。等你出去之后，事情就非常容易了。”女宓話音剛落，尹明朗就感覺到了空氣中語素的震顫，這是一種與學者語法完全不同的運行方式，層疊的點和線附著進水里，搭建出一個結構復雜的通道，尹明朗向語素通道的內部看去，這里面的空間千瘡百孔，難以名狀。

　　（那個……你確定這個是語法？我看著挺危險啊。）尹明朗求生欲暴漲，立刻就慌了。

　　“精怪只懂原素，不懂您的語法。”女宓依然神情清冷，她施展玄術全憑本能，尹明朗其實沒什么好擔心的。他嘆了口氣，緩步踏進了水里：（哎，等等，你能順便把我衣服還給我嗎，有點兒冷。）

　　湖中泛起波浪，尹明朗的衣物隨浪而來，飄在湖面，滴水未沾，尹明朗穿好衣服，他原本身上沾滿的水珠也慢慢返回大湖，雖然他身在水里，但所有的潮氣都很識相地避開了他，尹明朗滿意地慢慢走下石灘，突然想到了什么：

　　“啊，請問一下，這位精怪，你去年有沒有見過一個跟我年紀差不多的男孩？他好像也是被你們教的長老扔下來了，我朋友挺想知道他下落的。”

　　女宓點點頭：“每隔一年，都會有人從井口扔下孩子。他們會在這里慢慢餓死，血肉與我融為一體。他們的骨骸就在你腳下，你要帶他走嗎？”

　　尹明朗猛地站住腳步：（死了？真的死了？）

　　事實上，在他打量這個深坑的時候，他就隱隱看出來，這里除了骸骨和石頭之外的一切，都被女宓凈化為了最純凈的水源，沒人活得下來。

　　女宓又開口對他說：“肖翎把我關在這里，隔絕水源，他不想讓我凋亡，便每年叫人向這湖水投下孩童，任他們在這兒腐爛。我救不了我自己，也救不了他們，只能讓他們與我合一，共受太月庇護。”

　　說到底，尹明朗也跟那個叫“小臟”的孩子沒有交集，他看了看湖底，這里的石子與碎骨一樣多，孩子們的魂魄早已消散，只有空洞的骷髏還在控訴。緣分也只到這兒了，尹明搖搖頭：（怪他自己命不好，等我封禁解除，一定殺掉明長老和肖司祭，給你們報仇。）他看了看女宓：（送我走吧。）

　　“肖翎以奇石作法，破壞那個節點，我就能自由了。”女宓叮囑。

　　（不是……我哪知道要破壞哪個奇石啊？）尹明朗已經感覺到了語素的瘋狂轉動，他抓緊時間對女宓發問，女宓的瞳孔已經變得如大海般浩渺：“原素在那里聚集，您一定能知道。學者大人，神教毀滅的時機就在眼前，在我重獲自由之后，請您快些返回學院，萬萬不要再回到人間。”

　　（我倒是想回……）尹明朗剛想吐槽，無形的手掌就在水下扯住了他的腳踝，他失去重心，仰天摔倒，語素的漩渦拉扯著他，他再度無法呼吸，就這樣向流水的更深處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