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衛猜測自己的事情已經人盡皆知,也對自己再次被抓毫不意外。
但他一直在捫心自問:“我的七日新生究竟給家人帶來了什么?又向所有人證明了什么?”
除了歡鬧后的恐懼和失落,他想不到其它答案。尤其是剛才,兒子遲疑的腳步就像毒蛇一般噬咬著他的心。
我到底該怎樣做?!
是默默離去,給妻兒留下噩夢般的回憶?還是冒著再次傷害他們的風險拼死抗爭?
當轎車駛向一個大緩坡時,大衛終于做出了決定。
他用肩膀狠狠朝坐在身邊的人撞了一下,又對準司機身后的鐵柵欄猛地蹬出一腳。
巨大的力量幾乎將鐵柵欄和司機的座椅靠背踢斷了。
坐在后排的兩人立刻將消音槍拿了起來,但他們還來不及開口威脅,整個車子便失去了控制。
轎車翻滾著從長坡一路向下,直到七八十米遠的時候才停了下來。
隨著“砰砰!”兩聲沉悶的撞擊聲,車門被大衛踹了開來。
猛烈地搖了搖腦袋,他立刻朝來時的方向跑去,希望以最快的速度帶著小虎和米娟離開這里。
也許自己的事情終將真相大白,也許自己的‘七日新生’會進一步加深人們對機器人的誤解,曾經的夢想將再一次變得遙遙無期……
但至少,他不曾放棄作為一個丈夫和父親的責任!
雨夜的草地濕滑難行,高速奔跑的大衛狠狠跌了幾跤,身上也沾滿了泥水,但他也將那些追兵遠遠拋在了身后。
半支煙的功夫,大衛看到遠處有一個小而模糊的身影,在雨夜的泥濘里茫然徘徊著。
他立刻飛奔上去,將小虎緊緊摟在懷里。
“對不起,爸爸不該讓你一個人回去!”大衛哽咽著說道。
小虎放聲大哭起來,兩只小手緊緊地抓著大衛的衣襟,怎么也不肯撒手。
……
回到家中的時候,也許是小虎的哭聲引起了米娟的注意,她終于從房間里走了出來。
從渾身沾滿泥漿的大衛手中接過同樣臟兮兮的小虎時,米娟眼神古怪地看了大衛一眼。
而后,她帶著臟兮兮的小虎快步回到自己房間,并將房門再一次緊緊關閉起來。
大衛苦笑了一下,他準備在米娟冷靜下來之后,再好好跟她談一談。
現在,大衛必須想辦法應付身后那些追兵了。
敵人來的很快,他還沒有走出家門,就聽見外面響起一陣腳步聲。
屋外的空地上,那些手持槍械,頭戴兜帽的家伙已經圍成了一個半圓。
奇怪的是,他們的槍口并沒有對著大衛,而是齊刷刷地指向另外一個方向。
很快,那個方向響起了淅淅索索的聲音。
緊接著,另外一支同樣裝扮的隊伍從陰影里走了出來。
“你們是什么人?鬼鬼祟祟的!”一個像是老者的嘶啞嗓音問道。
“我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木鳥公司的人,居然這樣對待一個劃時代的功臣。”新來隊伍里有個女聲答道。
“銀月集團的人?”嘶啞嗓音又道。
大衛瞬間明白了這些人的來路。
除了這兩大機器人公司,還有誰能比立下軍令狀的胖警官更加關心自己的行蹤?
“是的!”女聲毫不遲疑地承認道。“為了讓大衛博士免遭迫害,我們銀月集團一定不能袖手旁觀。”
“夠了!”嘶啞嗓音低吼起來。“他是木鳥公司的職員,當然要在木鳥公司解決整件事情。”
“不行!”女聲立刻反駁道。
在兩隊人馬緊張的對峙下,老者和女人陷入了無休止的爭吵中……
大衛覺得自己有點多余了,他試著往后退了幾步。他的頭上立刻多出了幾個極具威懾力的紅色光點,那是老式槍械上的鐳射瞄準器。
“我有個提議!”大衛立刻揚聲喊道。
對面的爭吵聲終于停了下來。
“給我兩天時間處理私事,然后我會跟你們走!”大衛認為這些人還不知道自己和周正德的七日約定。
“如果不呢?”“你休想!”老者和女人同時喊了起來。
“那我只好拼死去自首了!”大衛苦笑著道。“也許待在警局里面更舒服一點!對我個人而言。”
除了零星的雨滴聲,周圍再次安靜了下來。對方顯然在權衡利弊。
大衛覺得自己賭對了。
如果他真的去了警局,那些機器人公司勢必會引來一大波人權衛士的清查行動。而現在,就算沒有自己的威脅,那兩隊人馬也互相討不到便宜。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只不過需要有人去引導罷了。
“好吧!我同意!”老者首先說道。雖然他先來一步,但對方的人馬明顯多出不少。也許黑夜里還藏著什么后手。
“四十八小時!”那女人說罷,便帶領身后的家伙慢慢后退。
“等等,難道咱們不需要簽個協議、發個毒誓什么的?”大衛連忙問道。
“不必了,在你落入警局或者銀月公司之前,你就已經死了!”那蒼老的聲音有些氣惱的說道。
很快,院落之外再次恢復了寧靜。
“不錯的結果!”大衛吸了一小口清新的空氣,又很享受地緩緩吐了出來,然后大步返回家中。
家里一片漆黑,米娟依然躲在房間里不肯出來。
大衛徑直走進客廳,而后乏累地癱倒在沙發里。
他的機械身體不需要休息,但他現在很喜歡這種感覺。
當他意識到自己臟污的身體將整潔的沙發弄得一團糟時,大衛心虛地朝米娟的房間望了一眼。
“也許天亮之前,米娟自己就會想通一切!”擔心之余,大衛有些期待地想著。
最后一天,他希望是屬于他們一家的快樂時光。
一陣倦意襲來,蜷縮在沙發中的大衛緩緩閉上了眼睛。
……
不知過了多久,幾聲驚雷將大衛從睡夢中驚醒。
一道閃電劃破了濃重的夜幕,將周圍映照的如同白晝。
豆大的雨滴連帶著狂風從客廳窗戶處卷了進來,窗臺上的牛奶瓶“砰”地一聲碎裂在地。
大衛立刻起身去關窗戶。
回過頭時,他依稀瞥見一個披頭散發的人影站在客廳中央,就在自己休息的沙發后面。
“米娟!”大衛輕呼一聲。“該死的暴風雨,把你吵醒了。”
“我沒睡!”米娟輕聲說,聲音不帶一丁點兒波瀾。
“謝天謝地!”大衛在心中嘀咕了一句,如果米娟冷靜下來,他就會將自己的事情和盤托出。
最后的時間,也許他們會一起考慮未來的打算,也許兩人會經歷一場生死難舍的道別。
不論如何,米娟不應該被蒙在鼓里,直到最后。
“大衛!你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米娟哽咽著說道,聲音中充滿哀傷和憐愛。
大衛激動地說不出話來。
“看看你的臉,就像老人一般布滿皺紋!還有你的頭發,居然有這么多的白發!”米娟輕輕地走了過來,并用顫抖的雙手撫摸著大衛的臉龐。“你一定是遭到了什么大的變故,或者得了什么絕癥,才變成這幅模樣。你這幾天一直假裝平靜,可你知道我的心里有多難過嗎?”
“米娟終究是關心自己的。”大衛心想。如果不是怕身上的泥漿弄臟米娟干凈的身子,他一定會將米娟緊緊擁入懷中。
“可我真的沒有想到,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你居然做出了這種選擇!你把自己變成了一個……一個……別人口中的怪物!”米娟突然變得激動起來。
“什么?”大衛失聲道,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米娟一邊猛烈的搖頭一邊嘶嘶的說道:“你總是那么自以為是!從來不考慮別人的感受!你遭受變故的時候,為什么不和我們一起承擔?!而是選擇自作主張!在你眼里我和孩子是什么?毫無用處、只會依附于你、索取于你的寄生蟲?”
一連串的問題讓大衛不知如何作答,他只好道:“我愛你,米娟!冷靜一下!”
“愛我?這么多年,你陪過我和小虎幾天?”米娟咬牙說道。“我甚至懷疑,你是為了你那虛偽的、令人痛恨的夢想,才變成眼前這幅鬼樣子!”
“米娟!你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就曾經一起憧憬過那個夢想。”
“是啊,可我那時候還是個不切實際的小姑娘,我被你騙了!”米娟嘶吼起來。“看看你現在給我帶來了什么?!給兒子帶來了什么?他嚇壞了!哭了整整一個晚上,甚至做夢的時候也停不下來!”
說這些話的時候,米娟的身體忍不住的顫抖。
“對不起!”大衛伸手想要抱住她,讓她冷靜下來。
“不!”米娟尖叫著猛然后退。“我接受不了!我接受不了一具沒有生命的軀體將我摟在懷中!接受不了來自金屬和塑料的愛情!不!永遠也接受不了!”
大衛預感到了什么,靈魂如同墜入深淵之中:“你想說什么?米娟。”
“求求你!大衛!”米娟痛苦地搖著頭。“離開我們吧!為了我,為了小虎,也為了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