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路水泥廠廠部的隔壁，就是鐵路子弟小學。鐘廠長的女兒今年九歲，在這個小學里讀三年級。趙正也是花了點時間來摸清這家人的情況，廠長夫人是全職太太，兩夫妻就只有一個女兒，視為掌上明珠。

　　趙正蹲在學校門口躊躇了很久，該不該采取一點歪門邪道。

　　比如——給小女孩買個布娃娃？

　　門衛老頭兒像條老獵犬一樣，死死地盯著蹲在那像團牛糞的趙正。老人家搬了一張椅子，就隔了條小巷子，兩人面對面都快一上午了。

　　“都跟你說了，廠長出差去了，一兩個星期都不回來的。小姑娘的主意你也別打了，我在這，就不容得你亂來。”

　　“不能！怎么可能亂來，鐘廠長一家都是在下的衣食父母。”趙正隔空丟了一根煙過去，老頭兒這回接了，撿起來吹了吹灰，叼在了嘴上。

　　趙正趁熱打鐵，“老人家，這也忒無聊了，我們來下盤棋吧。”

　　“上班呢！”老頭兒一本正經道。

　　“上班怕什么，你都上一輩子班了，這朗朗乾坤的，能有什么事？”趙正拍拍屁股爬了起來，到了老門衛的身邊，撿了塊石子在地上畫了個棋盤，“來盤五子棋吧，不耽誤時間。”

　　“那行吧！”老頭子其實也無聊，巴不得有人幫他打發時間，于是就蹲下來，和趙正在棋盤上畫起了叉叉圈圈。趙正的五子棋技術那可是經過了幾十年的熏陶，就算重生回來了也沒有落下，手藝嫻熟，沒兩下就殺得老門衛丟盔棄甲。老頭兒不服氣，一盤完了接著第二盤，然后第三盤、第四盤……

　　眼看著就要到中午了，趙正聽見了學校里響起了下課鈴，心說該干正事了，可剛想拍屁股走人，老頭子不讓了。

　　“你別走，接著來，下不贏你這個年輕人？我不信這個邪了還！”

　　“改天吧！”趙正說：“真有事呢！”

　　“你有個屁的事。”老頭兒罵，“不就堵鐘廠長的女兒嗎？我跟你說，沒用！”

　　“怎么沒用了？”

　　“鐘有發嘛，我太熟悉，你越走歪門邪道，他越是不會理你，就是個木頭疙瘩我跟你講。”老頭兒抬起頭來，“來來來，你今天中午別走，我門衛室里有飯有菜，走完兩盤棋，就在我那吃點。等我們鐘大廠長回來，我幫你跟他說，管用。”

　　是不是啊？趙正嘶了一聲，這老門衛挺擺譜啊！

　　正尋思著呢，忽然聽見身后有個輕快的腳步聲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趙正一扭頭，就見一個小美人胚子直朝這邊而來。

　　“爺爺，你在干嗎呢？”

　　趙正心想這女孩兒怎么這么眼熟呢？腦袋里一搜索，這不就是鐘廠長的女兒么？趙正回頭，看了看老門衛，這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了啊！

　　老頭兒笑吟吟地把小女孩抱在了懷里，“我在和叔叔下棋呢，你餓了吧？再等一會兒，我們下完棋，叫叔叔一起吃飯好不好？”

　　“我媽呢？”

　　“你媽回她媽家去了。”老頭兒抱著孫女兒，催趙正，“愣著干什么，畫棋盤呀！”

　　就這么陰差陽錯地，趙正和鐘廠長搭上線了。

　　老頭兒以前是水泥廠的安全科長，退了以后就一直在廠部守大門，說他缺錢吧，他還真不缺，老伴走得早，退休工資一個人花管夠。但他吧，就是喜歡管閑事，看誰都不順眼，這個水泥廠正式職工小幾百人，只要不是近些年進來的新人，大部分都被他訓過、罰過錢。畢竟是搞安全工作的嘛，倒也能理解。廠部的人明里看在廠長的面子上，叫他一聲鐘師傅，可背地里都說他是老古董。

　　這個趙正領教過了，名符其實。

　　但其實混熟了以后，他發現老鐘還是很可愛的。沒有架子，說上話以后反而還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做起事來，卻認真地不行，夸張點說，一只耗子想從大門進，那都是不可能的。這一前一后一對比，便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在迷茫的90年代，人們一起朝錢看，向后賺，但最缺的就是原則，鐘師傅始終如一地保持著自己的原則，這讓趙正很是尊敬，這是泥石流中的一股清流，等他們這一輩逝去，連這股清流都不多了。

　　有鐘師傅幫忙，趙正就不需要每天守在水泥廠的廠部等鐘廠長，大概等了八天，他就接到了鐘廠長親自打來的電話。都沒細說，只說修路是地方大計，水泥廠會優惠配合，他們敲定了一個價格，原價兩塊二一方的片石，最后按一塊六算，要多少算多少。

　　別看只是一些石頭，趙倩給出的成本核算結果很清楚，十公里的兩個標段，雙車道加配套水渠，大約需要片石用料八萬方，如果按照市場價來算的話，則需要十八萬塊錢左右，當然也有便宜的，但一個是地方太遠交通不便，運費都要嚇死人，一個是鐵路水泥廠有整整一座山，材料來源穩定。這一塊低價談下來，趙正可以省五萬多。

　　相當于省了將近百分之三十。

　　而且預算畢竟是預算，誰也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里會突然超出計劃用料，比如橋隧、涵洞之類的。但無論如何，越是用的多，趙正省得就越多。

　　趙正躺在床上看著手里的大哥大，心里一陣感慨，這玩意終于第一次派上了用場。

　　片石算是水泥廠的副產品，可水泥卻不那么好談了。鐘廠長那沒辦法給更多的優惠，但承諾可以優先供貨。趙正出自內心地感激，選了一個周末，提了些水果上門道謝，卻被人留下來吃了一頓飯。鐘師傅那天也在家，席間還拍著趙正的肩膀，苦口婆心地說了一堆的安全有關的問題，叮囑他，施工無小事，一定要保證安全。倒是鐘廠長見了趙正以后，有些晃神，問“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趙正搖頭，心里卻恍然了。看來甘俊華說的是真沒錯，當年的小鐘的確和他的母親有過交集，而且至今未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