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新春,母親帶我到各家拜訪。
連續兩天走了很多家,我本來以為都要回去的,誰知母親又要帶我去永樂王府。我仗著身子骨弱,賴在馬車上不想下去。母親拿我沒法,只得留我自己一人在車上。
我在馬車上坐了一會,百無聊賴,扭著車簾上的穗子玩。忽然,透過車窗看見了那個年輕的車夫。我想起了長姐。
我撩開簾子,問他:“你叫什么?”那車夫本來看著地下發呆,聽到我問他,有些驚訝:“小人張弛。”我挑了一下眉,張弛有度,是個好名字。
我伸出腦袋看了看,大部分仆人都隨母親進了王府,只有幾個小丫鬟站在車后打著哈欠。“喂,張弛,你覺得我長姐是個怎樣的女子?”我壓低聲音,有些好奇的問他。都說情人眼里出西施,我長姐那么好的人,在她情人眼里是個什么樣子呢。
張弛抬頭看了一眼我,又迅速低下去,畢恭畢敬地說:“大小姐這么尊貴的人豈能是我這種人妄加評議的。”我撇了撇嘴,扒著窗欞說:“你不必擔心,長姐都對我說了,我絕對不會給別人說的。”張弛依舊低著頭,雙手摟在袖子里:“二小姐說的小人不懂。”
“怎么不懂?你和長姐不是兩情相悅嗎?”該是我不懂了,兩個人互相喜歡,怎么偏又不說出口?
張弛猛地抬起頭,眼神凌厲,我被嚇了一跳,這才發現這個男子的眉眼竟如此分明,透著一股清冷:“二小姐這話不妥,若是讓別人聽見了,對大小姐不利......大小姐是要入宮當貴人的,”他扯起嘴角嗤笑了一下:“怎能讓我這種低下的人指染?”
“可是長姐她心悅于你,也說你同樣......”“二小姐!大小姐的心思小人不知,但小人從未,從未對大小姐有任何齷齪心思。”他一字一句咬著牙說得很狠。現在想來,我那時還真是太小不懂事,總覺得兩個人只要喜歡,就沒有什么可在意的。于是,我忽略了權利,忽略了地位等級,忽略了一個男人的自尊。
“長姐說,你為了她放棄了出府讀書的機會,你怎么會......”我急忙的問出,覺得長姐有些不值,為這么一個膽怯不敢承認自己感情的男人夜里流淚。
“家母那段時間身染惡疾,小人貧困,出府就更沒有什么辦法,只能留在府里。并不是,為了大小姐而留。還請,二小姐幫小人解釋清楚。”我張著嘴,看著他低聲下氣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縮回腦袋猛地甩下簾子。
“二小姐,請告訴大小姐,讓她安心進宮,張弛這個人在她的生命里已經,到此為止了。”他清冷的聲音傳進來,我竟有些紅了眼眶,什么人,自己不說,要讓我說,我才不要呢。
進宮的日子越來越近,長姐哭泣的次數也越來越多。那日,宮里送來了一件淺紅色的宮服讓長姐試穿,長姐穿著坐在鏡子前,看著自己的臉又哭了起來。我為長姐不值,走過去問她何必呢,把自己折磨成這個樣子。長姐用手捂面:“張弛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怎么舍得?”
我咬著唇,終于還是把那日張弛與我的對話告訴了長姐。長姐的淚珠還掛在睫毛上,她一下子笑了:“他當真這么說?是我一廂情愿?”“長姐,為了這么一個怯懦的男子,不值得的。”
長姐看我義憤填膺的模樣,用手帕擦了擦淚,摸著我的頭說:“我的璟兒還太小,什么都不懂的。”我確實什么都不懂,為什么情愛這東西,能讓人如此。
二月十八,長姐入宮。穿著那件淺紅色的宮服,我不想說那是嫁衣,因為我印象里的嫁衣是正紅色的,讓人一見傾心的紅色。母親告訴我,在宮里,只有皇后的嫁衣才能用正紅色。我那么好的姐姐,去宮里當了妾。
出門前,母親流著淚叮囑她,保全自身就好,不必記掛家里,一切小心為上,不爭不搶。
我們送長姐到了宮門口。
長姐下車的時候,張弛伸過手來扶他,我看了張弛一眼,他自始至終都沒有抬頭。長姐笑笑,把手搭過去,下了車。我也跟著長姐下了車,她背對著我們,說:“自此一別,無需掛念。”我不知道這句話,她是對誰說的,但我看見,張弛抬起了頭。
宮門口早有一臺轎子等著了,長姐坐了進去,沒有回過頭。
轎子抬起的一刻,張弛做了一個讓所有人吃驚的舉動。他跪下了。
張弛跪在我身邊,對著那頂越走越遠的轎子。我聽見他哽咽的聲音:“張弛配不上。”宮門關了。
我抬起頭,這宮墻真高啊,隔絕了我們。長姐在里面,張弛在外面。
回去的路上,我躺在母親懷里,由著母親撫摸我的頭。“張弛是個好孩子的。”我心里一驚,原來母親知道。
“他們打小一起長大,若不是這家世擺在這,你長姐也不必入宮了。”原來,家世比愛情重要。
“幸好啊,我還有一個璟兒。”我歪著頭,覺得這世事真累,還不如呆在寰寧讓祖母教我讀書。
開春了,我和祖母要回寰寧了。臨走前一天,母親要帶我去霍家,說怎么樣也該讓兩個孩子見上一面,心里有個數。我有些好奇,我的丈夫會是個怎樣的人。
只是不巧,那日霍府里只有霍明一個人。霍明是霍然的哥哥,我很好奇他們長的像不像。霍明哥哥生得很好看,一雙眼睛看人溫柔極了。他很抱歉地解釋,父親帶著二弟三弟去軍營了,他馬上讓人把他們喚回來。母親擺擺手說是我們臨時起意,沒有早幾天下拜帖。
我們等了兩三個時辰,期間有人來說軍營有人鬧事,將軍在理事務,怕是來不及趕回來,讓表歉意。母親見天色已晚,而且霍家沒有幾個女眷,說再呆下去有點不合適,只能下次了。我有些遺憾。
我們回去的過程中。母親把車簾叫人扯了下來,說是悶得慌。我瞧著這華都的繁華景象,有些出神。
忽然,母親搖了搖我,指著外面說:“快看,那就是霍家三郎。”我一個激靈,伸長脖子。
外面,有兩個少年打著馬過來,其中一個年長的不知說些什么,那個小一點的哈哈大笑,陽光打在他的臉上,朝氣的少年模樣。
我的視線順著他們過去,那個紫衫白冠的少年笑起來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