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的西月宮,熱鬧非凡。
今日,是夙離娶藍家三小姐國門的日子。一大早,上百個喜婆里里外外張羅著各項禮儀,不敢馬虎半分。大紅喜字隨處可見,大紅燈籠高高懸掛,大紅新房精巧新穎。
古南負責賀禮登記,臉上笑意僵硬,雙眼時常走神。廚房里格式餐點,但牧忠今日乖得很,沒有去偷吃,獨自到了墨白曾住過的東廂,鼻子一個勁兒地嗅著,似乎這里的味道比那廚房燉肉更有食欲。
至于夙離,身穿一身新郎官喜服站在大堂上,親自迎著往來賓客,臉色依舊冷若冰霜,讓人不由后脊冒風。
確實起風了,垂落宮墻積雪,吹皺菜市口劊子手的紅頭巾。
太陽慢慢往頭頂偏移著,監斬官的手慢慢往監斬令靠近著,時間在慢慢行進著……世間萬物的規律亙古不變,沒有哪朵花因偉人隕落而逆開,沒有哪場雪因舊人未來而等待。
午時三刻,“行刑——”
監斬官一聲高呼,裹著黑面罩的頭顱與監斬令幾乎同時落下,數百口的熱血齊刷刷潑灑在寒風凜冽的冷冬,場面恢宏,陣仗浩大。觀看百姓不由為之心顫,欺君之罪,兒戲不得,當時時以墨家之事為警醒……
風越來越大,吹倒了西月宮新房里的燭臺,大火蔓延數里。
“快救火!”
“快!”賓客下人瞬間亂做一團,急慌慌地潑水救火,“新娘子還在里面呢!”
灰燼被狂風席卷四處,一時間,蒙了塵的喜宴黯然失色。還好人多力量大,半柱香不到,大火被盡數熄滅。雖然損失慘重,但好在搶救及時,人只是被嗆暈了過去。
喜婆趕忙將趴在地上的新娘子翻過身來,不由尖叫出聲:“藍貴妃?!”
賓客更是大驚:
“藍貴妃?”
“藍貴妃怎么會在這里?”
“哎?”有眼尖的,不由驚訝出聲:“這藍貴妃的衣物為何如此松散,沒了腰帶?”
“床下還有人!”緊接著一守衛驚呼出聲:“床上還有個男人!”而后他一把將袒胸露背的男人拉出來,不由栽倒在地,錯愕不矣:“汪……汪廠公?”
“汪廠公?”
“汪忠怎么會在床底下?”
“難不成……”
“這二人……”眾人面面相覷,驚詫著自己所思所想,卻又不得不浮想聯翩……
天啟十三年,藍家駐邊疆統帥藍鳳嶺未得宣召,帶十萬大軍私自入京,意圖謀反。大年初三,新婚還未禮成,爵爺夙離得知消息,臨危受命,率東廠上萬兵力即刻起兵迎敵。
雙方在京都城外大戰三天三夜,夙離以少勝多,大義滅親,成功破獲藍鳳嶺項上人頭。而夙離本人也因此身受重傷,生死不明。有人說他是因著先失去愛人,后又被死對頭毀了婚禮,生生要尋死……
冬去春來,花香四溢,鳳尾蝶振翅欲飛。
江南一處農家小院里,一對姐弟正臨摹著名家字帖,以此補貼家用。這姐弟已來數月,姐姐廚藝飄香十里,弟弟寫得一手好字,一看就非尋常出身。可不知為何,二人皆是以黑紗蒙面,平日鮮有外出。
“姐,你的字也很好,為何不同我一起?”
女子嗓音干凈清澈:“姐若將活都干了,還要你作甚?”
“我幫你吃糕點啊!”
“淘氣。”女子笑笑,端著挑好的菜葉進了廚房,臉上笑意很快消褪。她的字還是他教的,一筆一劃都有故事。
“若再寫不好,爺可要罰了!”
“不就是罰喝酒嘛,有什么了不起?”
“小沒良心的,爺今日定要重重罰你!”緊接著,黑色欣長身形猛地壓下,輕車熟路找到了她所有癢癢肉,將她咯吱地上躥下跳,連連躲閃……最后的最后,他將她兩手按在頭頂,半瞇的鳳眸填滿威脅,微勾的薄唇掛滿挑釁,霸道男性氣息輕而易舉將她罩了嚴實……
“姐?”
“姐!!!”
“……嗯?”
“水開了。”
“哦,我知道了。”
皓月當空,繁星閃爍,遠處有頑皮的孩子在唱歌。
“姐,明日我去買些紙錢吧?”
“……”墨白摘下面紗,她微微勾了勾嘴角:“我有預感,他還活著。”
“可是……”墨軒頓了頓,而后硬著頭皮,“都這么久了,若他還活著,又為何還不來找你?”
“可能,傷還沒好吧……”昏暗燭光映照著她左臉頰上的一片烙印,不堪入目。
墨軒見不得她自欺欺人,據理力爭:“那也可以派身邊的人過來啊!”也或許來過,一瞧見這樣的臉,就走了。
“他是辦大事的人,忙得很。”她嫣然一笑,右臉仍舊絢麗多姿,“而且姐不是還有你嗎?他來了,可就沒有你的位置咯——”
“好,那就別讓他來了。”墨軒一把摟住她,“這樣,軒兒就可以永遠都不離開姐了!”
他恨不起來那個男人,更恨自己。畢竟,這禍是因他而起,卻是那個男人冒著天下之大不韙將他們姐弟二人秘密救出,安置在此。藍家和汪忠一事,他心知肚明,也算是那個男人為姐姐變相手刃了仇敵。他本想當面感謝,卻遲遲不得相見。
“你呀!”墨白無奈戳了戳他腦門,“早些回房休息,明早還得去賣字畫。”
“知道了,知道了。”墨軒故作幽怨地看了她一眼,順手幫她關上了房門。
屋內,很快一聲輕嘆。
她從床頭取出藏著的黑色衣物,雙手捂在心口,淚如雨下:“不是說要穿一輩子我做的衣裳嗎?衣裳做好了,你人呢?一輩子,還那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