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土神州,在許久許久以前,是可以修行的。
……
大江之南,謂之江南。
巍巍青山,也不知算是隸屬于江南的那個州城。
這是一座普通山,荒無人煙,普通的山腳下一座普通的小鎮。山路陡峻,從山里蔓延出來,然后經由小鎮,再走約莫一天多時間,到達最近的城鎮。零星的居民居住在小鎮,除了靠進城販賣物品維持生計的樵夫漁夫之外,大部分的人世世代代安居在小鎮里。
時近午后,兩個道人從山下的山路上緩緩走來,一大一小,步履緩慢,似乎并不急著趕路,完全是隨意而行。讓人稱奇的是兩位道人衣裳干凈,完全沒有風塵仆仆的感覺,也不知道這么走,沒有車馬,是如何從那遙遠的城鎮走過來的。
小山村居民本就不多,偶爾見到兩位道人的村民也沒有什么驚訝,南國興道,雖然以前沒見過但也聽那些進城的樵夫漁夫說過。兩位道人一路對遇到的村民稽首作揖,也并沒有停留,沿著村落向外緩緩而行。
然后聽到了讀書之聲。朗朗的讀書是從書堂里傳來的。
“是道則進,非道則退。不履邪徑,不欺暗室。積德累功,慈心于物……”
太上感應篇。
當今楚國,朝廷也沒有明文規定什么是官學什么是顯學。是以儒釋道法俱興,各種學說也各有傳播。
此地屬于南國,名震九州的那座山便坐落在南國的南端。是以大江之南道教昌盛,學堂里學習道教名篇也沒有什么稀奇。對于能在這種小山村里聽到太上感應篇,一大一小兩位道士沒有絲毫反應。只是遠遠的透過門窗掃了一眼學堂里的情景。然后就把目光移向別處、只需要一眼,便已經足夠看清。
學堂里不算教書的先生,九個孩童。以啟蒙這個年齡段的大致身高來講,三高六矮,四胖五瘦。最矮最瘦的是個扎著雙馬尾的小小姑娘。其中有一個男孩子勉強算的上是有修道天賦。只能說的勉強,因為修真者就算再稀少,但只要活得久見得多,也就不稀奇了。更何況一大一小兩位道人來自極南的那座山。
兩位道人都沒有說話,也沒有打擾學堂里的讀書。繞過了學堂,繼續漫無目的的向外走去。
小道士依然在前,中年道人不緊不慢地跟在身后。
學堂再往外不遠處是一條河,以河為界。出了河便是出了村子。
小河很窄,對于一般人來說或許跳過去有些吃力,但對于兩位道人來說不會。即便比這再寬的河對他們來講也只是小河。
修行之士,搬山倒海,百步飛劍。一步跨海,一劍渡江。
但他們沒有。
只是停住腳步,站在了河畔,望著前方水岸目不轉睛。
天藍,水秀,樹綠,山青。脈脈云飄,悠悠水流。
寬闊的草地上,一個坐在河畔正在埋頭拿著樹枝寫寫畫畫的放牛孩童,一頭悠閑吃草的牛。似乎察覺到了這邊的目光,牧童抬起了頭,望向了身后,然后六目相對。牧童惶恐的站了起來,不知道是該行禮還是應該如何。
小道童一聲輕嘆,好一雙眸子,好一個修行的坯子。道童還有成年的道人走到了牧童身邊,看了眼地上的字。也不禁一聲贊嘆。
樹枝河泥,以此代筆。
“是道則進,非道則退。不履邪徑,不欺暗室。積德累功,慈心于物……”地上寫的正是不遠處學堂里朗誦的那一段太上感應篇。筋骨血肉,血濃骨老,筋藏肉瑩,姿態奇逸。單憑字論,堪稱大家。
“好字,學過寫字?”中年道士跟著小道童來到牧童身邊,沒有越身向前還是站在了道童的身后,但因為身高原因,哪怕站在身后還是能完整的看清河灘草坪上的字。入村轉悠半天,他發出了第一聲話語。
牧童撓了撓頭,露出一個天真的笑容。“沒有,有時候趁先生不注意,偷偷趴在學堂窗沿偷看過先生教寫字。”
“那這些字也是你趴在窗沿上學的?”
“嗯。”
“明白這些字的意……”中年道人的話還沒問完,身前的道童已經皺眉舉起了手。中年道人戛然而止,沒敢再言語。他明白舉起那個手的意思,嫌他話多,嫌他太吵。
一個成年人在一個孩童面前被安排兇斥的像一個孩子。這種詭異的感覺涌在了牧童的腦海。他感到荒謬。而接下來牧童的問話讓他更加恍惚和茫然。
“知道你寫的這些字什么意思嗎?”
“懂一些,但很多還是不懂……”牧童對這個問題有些詫異,這不就是剛才被你打斷的道長要問的問題嗎?
“嗯,也難為你了,沒有老師教,還這么小的年紀。”然后伸手拍了拍牧童的肩頭,動作無比隨意,無比自然熟練。然后也不管牧童的眼神,繼續問道,“對以后有什么想法嗎?”
“以后…以后…”牧童很明顯沒想過這個問題,低頭想了半天,抬頭理所當然義正言辭的回道“以后,當然是喂很多很多牛啊。”
……
沉默,良久的沉默。
……
修行畢竟只是上蒼給予少數人的禮物。修道之路萬年,有人窮盡一生也難窺悟絲毫。
在這一小撮的幸運修行者之中,又只有極少極少一部分人能窺探到真正的天道。
而在這小山村的小學堂外卻有著一個修行的絕佳坯子。這里的絕佳,不僅是因為他是那一小撮得到上蒼垂青可以修行,更是因為他的天賦。
這世間從來都不公平和平等。
有時候你費勁千辛萬苦的努力在有些人哪里只是唾手可得。哪怕你眼紅羨慕哀嘆或者嫉妒,天賦都是殘酷和真實的存在。而最令人感嘆的是有這種天賦而不自知。
在渾渾噩噩碌碌無為之中浪費和損耗掉自己的天賦。這么偏僻的小山村,若非遇到,可能這輩子也不會有人告訴和發現這個牧童的書法還有修道天賦。
然后牧童還是牧童,也只能是牧童,然后再大一些成為長工,娶妻生子,碌碌終生。
空有寶山不自知。
小道士背著雙手站在放牛娃的面前,眼神中有著難以言盡的神色。
難怪自己心中煩悶無意之中想下山四處走走,無怪乎自己一直想要尋得一個傳人弟子幾百年而無所得。
機緣在此啊。
一朝遇見,這便是緣。
緣,妙不可言。
然后他望著放牛娃,用稚嫩的語氣問出一個無比神圣的問題:“你可愿跟我學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