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一覺，姜蘅卻睡的并不踏實。

　　她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夢里，陸衍死了。在祁王府被人刺殺，一支打磨得能照見人像，細小又鋒利異常的金剛箭弩正中心臟，鮮紅的血濺濕了臉龐，沾染了整片衣襟。

　　夜色很美，月亮如明鏡高懸，又大又圓。清涼的月光散落，自屋檐，自茂密的槐樹枝椏之間。

　　陸衍倒在青石板鋪就的地面，沒了生氣的眼睛睜開，不知道最后咽氣的一瞬間，是不是在盯著天上的月亮，不知道想起了誰。他半邊身子被月光下屋檐的陰影遮住，半邊是傾瀉的月光。

　　極似他這一身，一半是光明，是無與倫比的能力，拓寬邊疆，震懾倭寇，護國之安穩。一般是黑暗，是權力顛覆下的野心，手握重兵，打壓朝臣，屠殺俘奴，權傾朝野。

　　睡夢中的姜蘅，一身冷汗冒出來。一雙手不由自主緊緊握在心臟處。

　　她茫然的走在祁王府熟悉的院子里。陸衍被幽禁三年，她和離歸家三年，祁王府除了皇帝命人在四周修建了高高的圍墻這一點變化，內院里頭，幾乎沒有任何改變，院子里的花草樹木，摘種的品種，修剪的輪廓式樣，王府的一應院落，包括她和陸衍的房間。桌上的茶具都還是之前那一套。

　　是有一回，陸衍去西域出征，帶回來的一套琉璃茶具，小巧精致，質地十分的好，薄到手指去觸摸，幾乎都能感覺到指尖相觸的輕薄。茶壺的形狀是根據天鵝外形打的模，壺頸的弧度格外的優美，圓潤。水倒進去，壺身會根據茶水倒進壺里的深淺呈現不一樣的顏色，并發出不同的清脆聲音提。

　　姜蘅一眼便喜歡上了。

　　陸衍明明知道她喜歡，她不說，他就是不肯主動給，放在書房里，也不用，當擺設。有一回，陸雪諾來王府玩，瞧上了這套茶具，九叔長，九叔短，甚至都說要來當陪嫁了，平日對陸雪諾寵在心尖，有求必應的陸衍都未曾松口。

　　后來……見她一直不主動，陸衍借著去東山溫泉行宮療養之際，邀她一同前往，許諾她若去，便將琉璃茶具送給她。往年，每到入冬，他都要去小住半個月，姜蘅不大喜歡溫泉，從未一起去過。他也沒有要求，她就以為他不需要人陪，需要自己的小天地。

　　那是第一回跟他出門，好像過的還算愉快。只是，那以后，再沒有機會與他一同去。戰事頻繁，每年冬天他都要去北境……

　　姜蘅緩慢的走到八仙桌邊，伸手拿起碧綠的茶壺。清涼的觸感，再度撫摸上，指尖處都是涼意。她的手指緊緊握住壺柄。

　　可從前堅固如鐵的茶壺，這一回卻脆弱的如同薄紙，她還沒有怎么使上氣力，“叮”地一聲清脆的響聲，壺柄在她的指尖破碎，薄薄的琉璃片扎進指腹，一陣刺痛，鮮紅色的血蔓延出來，瞬間將琉璃碎片染紅。燈火下，琉璃杯上的血跡泛著一層黃綠色，透明炫目。

　　姜蘅一眼就想起躺在外面青石板上的陸衍。

　　“王爺！”她驚呼一聲，從夢中醒來。

　　屋子里的燭火不知道什么時候被熄滅了。眼前一片漆黑。

　　可，很奇怪。總覺的身邊有某種危險又熟悉的氣息。

　　她低低嘆了一口氣。想抬起手，揉一揉冰涼的額頭。但，力度太小，手卻沒能抬起來，好像被什么東西給禁錮住了。她心下一驚。耳畔，卻在這個時候，響起來一道低沉的聲音。

　　“阿蘅，你是喚我嗎？”

　　是陸衍。

　　“你，你怎么在我房間里！”姜蘅一怔，用盡了力氣將手一縮，轉而，雙手撐在床上，雙腿同時屈起來，連忙往床里面躲過去。

　　黑燈瞎火的，房間里有個男人，這可是件說不清楚的事情了！

　　“我想在，便在了。”手掌中的柔軟觸感消失，陸衍稍微有點兒不開心，說的話也帶著霸道。

　　“你快出去！”姜蘅懶得理他語氣里的無理取鬧，只想立刻將人趕走。這人，真是色膽包天，姑娘家的閨房是這般想闖便闖？可她一個姑娘家也不好大聲喚人。真是急的眼淚都要出來了，說話聲中都帶了哭腔。

　　“你別怕，我只是想看你好些了沒。”好在陸衍不傻，聽出來了姜蘅語氣里的難看和害怕，神色和聲調都柔軟了一些。人也稍稍離床榻遠了一些。

　　他是真的擔心她才來看看的，可是想到姜勉的脾氣，正大光明的來怕是不會開門，只好偷偷摸摸溜了進來。剛好，她的房間里沒有人，他進來就熄了燈火。

　　原本，他只是想探探她的額頭，可誰知道她好像做了噩夢，手都還沒碰上去，就被她一把抓住，放在了胸口處。隨著呼吸匍匐的胸口就在他的手掌之下，盈盈可握。他厚了多少年的老臉都發紅了。

　　怕將她驚醒，即便是尷尬，他也沒有將自己的手抽回來，任由她握著，她手中的力道一會兒重，一會兒輕，一會兒又變成了用指尖掐他的虎口，他忍著沒叫出聲，她倒好，自己驚呼一聲，還喚了一聲王爺。搞得陸衍自己都措手不及了。

　　“你看就看，為什么非要來我房間？下了拜帖了？給我爹爹說過了？”姜蘅睡醒了，腦子清白的不得了。知道陸衍的臭脾性，她一臉發了三個靈魂拷問。

　　呃……

　　陸衍一下子哽住了。

　　明明房間里很黑，他卻感覺自己能看到她的臉，肯定是氣得腮幫子都鼓起來，小臉微紅，眼睛皺著，睫毛都在顫動著。

　　陸衍腳步往后退了退，尷尬答道，“沒有。”

　　“出去！”

　　就知道！夜闖閨房，還理直氣壯！猜中了他的心思，姜蘅氣得伸手指向了門口。這一回，出去兩個字，比方才顯得有氣力了許多，擲地有聲，干凈利落。

　　陸衍默了默。

　　算了，這還不是自己的親媳婦，少了十年的夫妻情感，忍一忍。

　　不過，原來生氣的阿蘅這么兇的？從前都沒有見到過。有點可愛，想捏捏她的腮幫子。

　　陸衍腦海里一陣的胡思亂想。

　　但是腳下的步子倒是沒耽擱，正聽話的往門口挪。

　　“小妹~”但好巧不巧……房門外，花廳里，抄完佛經的姜毓，休整都沒休整，筆一扔，拔腿就往姜蘅的房間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