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祈臉頰旁的妖花消失,長發覆臉,形容狼狽。
先被朱元匣吞噬了元神,又被護法大陣攻擊,再被那云垂羽衛陣重創,現在已然傷到根本,再無還手之力。
他捂著頭,想掙扎著爬起來,卻再次失敗。
不遠處有道光落入他的眼睛里,他迷蒙地睜開眼,看到一個弩箭正對著自己,反射著陽光,刺眼又寒冷。
浮空弩三個字剛剛在腦海中出現,銳光一閃,利箭已沒入他的額心。
一束綠色的光倏然從他體內竄出,向外面飛去。被早已有所準備的隼衛用縛仙網一把罩住,抓到手心后才看清網里是一個發著綠色光芒的虛身嬰兒。
“差點讓他的元嬰跑了,還好衛主提前有吩咐?!宾佬l抓著網兜興奮地說,他看著趙臣,絲毫沒有請示趙鯤的意思,“怎么處理?”
趙臣也同樣沒有絲毫請示趙鯤的意思,揮了揮手:“燒了?!?p> 一團火焰落到元嬰身上,元嬰嘶聲尖叫,很快消失成飛煙。
趙臣從白祈的額頭之上拔出箭頭,在衣服上擦了擦血污和腦漿,就收入了懷中。然后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向趙鯤。
陽光落下,打在趙臣的前額頭發上,落下深色的陰影,覆蓋在眼睛處,讓人看不出他的神色。他薄薄的唇勾著一絲笑,也看不出是愉悅還是嘲諷。身上帶著血,沒有一星點是屬于他自己的。
蘇苑苑有些緊張地縮了縮身子。
幾個黑影閃現到趙鯤身邊,為首的正是趙鯤的侍衛流光。
趙鯤卻打了個響指,周身的防御陣應聲而消失,坦然沒有任何防護地面對走過來的趙臣。他甚至還推了推流光:“站開些,別擋到我了。”
趙臣走到離趙鯤六七尺的地方停住步子。
“琉璃城叛徒白祈對城主不敬,妄圖篡位,罪大惡極,現已伏誅。”
趙臣一邊說著,一邊觀察著趙鯤的反應,話音未落,趙鯤已啪啪拍起掌來,臉上的表情是坦然地愉快。
“干得漂亮,你長大了?!壁w鯤夸獎道。
其實趙臣在看趙鯤時,趙鯤也在看他。
這個剛進琉璃城時還處于稚齡的小毛頭,神情戒備,很機靈,是趙銘芷的小尾巴。后來漸漸地,性子越來越陰沉,手段也越來越厲害。
狼崽子儼然已長成了一匹嗜血的巨狼。
“聽說你要把芷兒嫁到南邊去?”趙鯤突然橫插入一個飛來話題,還搖了搖頭,“不明智啊。我還以為你會喜歡她呢?!?p> 趙臣怔了怔,說:“趙臣不敢。”
“若沒了她,也沒了我,你以后要憑什么在琉璃城屹立不倒?”趙鯤瞇著眼問他,“你手下這些修為越來越強大的羽衛嗎?還是你自己?”
趙鯤的聲音如同一道利劍,剖開了趙臣的身體,直刺入他的心底。
趙臣霍然抬頭,神色劇變,無形的殺意從他身上騰出,他勉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問道:“你知道了什么?”
“我知道你若再把我除了,你就會成為下一個我?!壁w鯤和藹地說,“一個廢物,是沒有未來的?!?p> 蘇苑苑看了看趙鯤,又看了看趙臣,心念百轉,瞬間冒出無數念頭。
趙臣這是有什么把柄被趙鯤知道了?
如果趙鯤被除,趙臣以后也會淪為廢物被他人鉗制?
遠處的隼衛聽不見他們的聊天,但遲遲等不來衛主的吩咐,不由眼神就有些焦慮。宗星野站在隼衛身側,遠遠觀察著那兩人的神情,隱約感覺到事情可能又無法推進了。
他瞟了一眼城主身后,方才還躲在那里的云瀾已經不見蹤影。的確是個機靈的,來的出人意料,走得也悄無聲息。他不由又有些淺淺的悵惘,這么有趣的人,不知道下次見到又是什么時候了。
江湖險惡,修行艱難,希望她能一直活著吧。
那邊廂趙臣和趙鯤談話已結束,趙臣陰沉著臉,態度恭敬地退下,宗星野有些疑惑,然后看到隼衛對自己做了個茫然的眼神,他點點頭,和隼衛跟上趙臣,無聲地退下了。
趙鯤對圍在自己身側的人說:“流光,你們下去吧。”
流光冷聲道:“方才他居然敢動對您出手的心?!?p> “是啊?!壁w鯤笑著說,“但他以后應該不會了,畢竟人啊,還是得想開?!?p> “為什么呀?”蘇苑苑疑惑地問。方才趙鯤對著趙臣,就提了“滅劫寶卷”四個字,趙臣就神色灰敗,作了個恭敬的揖,就偃旗息鼓走了。
趙鯤摸了摸她的臉,毫無顧忌地說出趙臣的隱秘:“因為他所修的功法,讓他這輩子都只能是個金丹修士。若他把我除了,一個金丹期,可坐不穩這個城主之位?!?p> 蘇苑苑睜大了眼:“可是,就算他自己修為上不去,他的羽衛們,總能變強啊。”
“是啊,等他的羽衛們一個個都強過他……”
蘇苑苑瞬間明白了過來:“那他的處境只會更加危險?!?p> 趙鯤笑了起來:“苑苑真聰明。所以啊,沒有我更適合和他合作了?!?p> 狐假虎威,若真如趙鯤所說,那么趙臣這輩子也只能靠著趙鯤的名頭的身份,做那只爪牙鋒利卻永遠成不了虎的狐貍。
“那個功法這么可怕,他為什么會修煉?”蘇苑苑迅速搜尋腦子里所知的功法,這世上功法與修為都是相輔相成,從來沒聽說過功法會抑制修為的。
“都是自己做的選擇。只是他沒想到,會被我點破吧。這下好,費了那么多心,繞了那么多圈,突然無功而返,沒有贏家。哈哈哈哈哈可笑,可笑?!壁w鯤大笑起來。
滅劫寶卷是趙臣親父傳下來的內功心法,威力巨大,但此功法離經叛道,逆天逆勢,在天道克制之下,凡人修此功法后,境界越高經脈就會越狹窄,金丹期就已成修行極限。趙臣親父不過煉氣修為,雖然聽說此卷有這種副作用,但對他們這些低階修士來說,以后都是未知,當前的強大才是一切。因此死前也將此物傳給趙臣,囑咐兒子一定要用心研習。
趙臣在筑基之時就感受到這個功法的不對勁,那時他已是趙鯤養子,有了些權勢,找了博學大家解惑。得知了這個功法的來龍去脈后,他才知道這個功法的弊端。
但當時他又看到典籍中有記載,千年前曾有一個渡劫半仙,所用的就是這個功法。功法在那半仙手上,當真是有毀天滅地之能。可見這個功法雖限制強大,卻并不是無法破解。
由此他存了一線希望,繼續修行。直至十年前進了金丹中期,才發現用盡一切法子,修為也難以增長。體內經脈細若絲線,若再強行修行,怕就是經脈堵塞,金丹自爆的下場了。
自此,他的修為再也沒有精進過。人人皆以為他是為琉璃城大小事務殫精竭慮,因此耽誤修行。卻不知他在很早之前,就近乎放棄了繼續修行的打算。
趙鯤在知道這事后,再看趙臣時,竟也多了份同病相憐之感。都以為自己是特殊的那個,豪賭一場,才知道自己從來不被天命眷顧,庸碌之人而已。只是趙臣意識到無力回天后,也沒有再執著于此,轉而沉溺于爭權奪勢,壯大自己的羽翼。而他自己,卻越發偏執,在證明自己有風修血脈之事上,近乎瘋狂。
“您就是贏家呀?!碧K苑苑乖巧地說。
“我算什么贏家,我只是個看戲的廢物罷了。”趙鯤收了笑,一把抱起蘇苑苑:“走吧,戲散場了,咱們回內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