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醒了,能看見么?”眼皮很重,約莫是腫了。我努力掙扎著撐開一絲縫隙,柔和的白光中有片淡藍的身影占據了視線。
腦袋也暈,像經歷了一場戰斗,渾身脫了力。這是哪兒?我……怎么想不起來自己是誰。
“你等著,我去叫程博士!”
很快,奔進來個高瘦斯文的男人,瞥了一眼,伸出手指:“來,看著我的手。”情不自禁隨著他的指尖游走。“可以聽見么?”我點點頭。他又檢查了身邊的儀器,大概是心電圖之類,問了身后的人幾句,轉過頭,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
“各項指標都正常,恭喜你,治療至少成功了一半!現在,不要嘗試去想任何東西,好好休息。”是醫院的醫生么?我想說話,喉嚨卻干得只能攪動微弱的氣流。
“明天起,準備合適的飲食和鍛煉計劃,讓她慢慢恢復體能。同時,看下各實驗室的使用排期情況,盡快安排做大腦功能測試和記憶驗證測試……”他身后的姑娘頻頻點頭,時不時應答和記錄。漸漸地聽不清他們的對話,倦意抑制不住地襲來,我又睡了過去。
接下來的三天,都是小敏陪著,她是我醒來看到的女孩子,程博士的助手之一。長著一張白皙小巧的瓜子臉,笑起來的時候,右邊有個小梨渦,很可愛。剛開始我很詫異,跟印象中那種導師手下的助手相差甚遠,不該是嚴肅正經,不茍言笑的研究人員么?
“你常見的形象是偏理論研究的助手,這里很多都是實證應用的助手,哦,有點像實驗室的操作員。”也許看出了我的疑慮,她笑著解釋道。
“我們出去走走吧,會有利于你的恢復。”真是求之不得。
前兩天身體還有點虛弱,進了點流食,活動區域僅限房間和走廊,只草草見到了周邊的幾間診室,早就想了解一下這里了。走出封閉的空間,迎面就是湛藍的天,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周邊的芳草和樹木使得空氣很清新。
“你看,左手邊是醫療部,進行大腦治療的地方,配有國內最先進的醫療設備,絲毫不遜于首都最好的醫院。而且醫療部的研究分析儀很多都是其他國家進口的,非常先進。”望向小敏指的方向,一棟三層的建筑,白色的墻體呈橫條狀,中間一整行的淺灰色玻璃外立面,有點像條紋衫,輪廓清晰卻不張揚,很現代。小敏告訴我,我之前進行的失憶治療就在那兒。“我們身后是療養部,大部分治療后的患者會被轉移到療養部,進行康復訓練和相關測試。經過分析評估,如果一切正常就可以離開。”我瞄了一眼身后的療養部,跟醫療部的建筑風格是同樣的。
沿著兩個部門中間的通道往前,是一片方型的翠綠草坪,草坪前一棟六層的大樓靜靜矗立。大樓呈柱形,頂層部分弧形內收,在視覺上類似于上海環球金融中心的微縮版。不同于治療部和療養部的淺灰色玻璃,這里的玻璃是淺藍色的,跟建筑面的淺灰較為接近。抬頭看,整個建筑在遼遠的天空背景下,仿佛是海上的一座燈塔。
“人類記憶研究與治療發展中心”。巨石上鐫刻著機構的名字,念起來有點拗口。
“嗯,這棟就是辦公樓了,研究中心在其他省份還有五個分支屬。這里是總部,通常人們都喜歡叫它‘筑夢城’。”
“筑夢城,為什么?”中規中矩的科研機構,卻被賦予了如此夢幻的名字,真有意思。
“或許是因為幾乎來這里的所有人,都實現了一個夢而不得的夢吧。”小敏嘆息著,一改以往的明媚,竟頗具文藝氣息的高深。“難道來過這里的人,出去后都發大財了么?”我大笑著問,想打破徐徐生發的悲傷與恍惚,那沉重的感覺,讓我覺得不舒服。
“噗,那倒沒有。”小敏莞爾,恢復了我熟悉的模樣,“這里可不是商學院!”我倆同時笑了。
“為什么很多東西總想不起來?”疑問一直亙在我心頭。
“讓程博士來告訴你吧,這個問題很復雜。”想起那天走進來的高瘦男人,除了記憶驗證測試的那天,他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那能說說他么?我好像還沒有見過那么年輕又俊朗的博士呢,人也很隨和。”
“好啊。程博士可是非常牛呢!畢業于哈佛大學醫學院,同時,擁有斯坦福大學心理學的博士學位。回國后是大腦研究領域的專家,一直從事“人為解離性失憶治療”項目的研究和應用。他的辦公室就在這里,但不常見到人。有時候去下設分支機構,也經常飛來飛去參加國內外行業研討會議。”哦,原來如此,果然是金光閃閃的履歷。怪不得小敏很崇拜他。
走到了辦公樓前,一些著正裝的研究人員進進出出,間或也有如小敏一般,穿著藍色制服的女孩男孩。小敏帶著我拐到了辦公樓右邊,有片小樹林,夾著一條白石步道。步道不過百來步遠,盡頭可見一個不大的湖,我們繼續向前。
“剛在治療部門口,有個十來歲的小男孩,那厭惡的眼神好像恨意很深呢。”回想起來,還有點讓人害怕。
“哦,你說的是市少教所送來的吧!挺可憐的孩子,據說他的父親經常酗酒賭博,暴力毆打妻子,有時候會不管不顧,連著他一塊兒打。后來,這種情況又發生了,聽說他拿菜刀重傷了他的父親。”小敏唏噓著說,“因為自閉傾向很嚴重,所以少教所就把他送來了這里”。竟是這樣觸目驚心的事實,我有些感慨,撥弄著摘來的樹葉子,大人的錯受傷最深的總是孩子。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湖邊。水很清澈,幾條白的、紅的錦鯉在草叢間游來游去,甚是愜意。
望著水光里的自己,不禁懷疑,我又有著怎樣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