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時間的迫近,方青武的心里越來越焦躁了,原本以為可以堅強的心,在事實面前顯得十分脆弱。方青武已經在家中坐不住了,索性圍著小區開始轉悠起來,一邊轉,一邊想象著各種各樣的可能性。
哥哥看我沒出息,來這么一場惡作劇,警示我的生活和前途。一定是這樣的。
哥哥他犯事了?是不是犯了大事?所以跑路了,留下這么一出戲,讓我斷了念想。一定是這樣的。
哥哥是不是發現了什么寶藏,但是危險重重。一定是這樣的。
哥哥肯定是遍訪名醫。一定是這樣的。
哥哥難道是什么特工,去執行一項危險的任務。一定是這樣的。
……
方青武已然快要魔怔了,他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自己要克制,不要胡思亂想,但腦子里就是沒有能讓他剎車的東西。今天的一切都顯得如此不正常,就連周圍的環境似乎也和平常不一樣。方青武走到了老大爺的路邊攤位,棚屋的門都沒有鎖,但是他叫了幾聲后,發現并沒有人,就連老大爺的老伴的咳嗽聲都消失了。他又走到了那間小超市,卷簾門緊閉,上面掛著一個暫停營業的牌子。方青武撥通了楊成亮的電話,但是卻提示著對方已關機,接著他又給陸文琪發了微信,可是等了很久也沒有得到回復。唯一讓他感覺正常的,是小區門外那個乞丐,依然靠在那個角落中沒精打采的。
“行行好吧……”乞丐看見方青武走過來,有氣無力的說道。
方青武扭頭看了看,那個乞丐已經分辨不出面貌了,這么長時間他從來沒有端詳過這個不起眼的人,蓬頭垢面不說,胳膊和腿都有很明顯的殘疾。方青武伸手從口袋里抓了一把零錢,直接都扔到了乞丐的碗里,讓乞丐更加意外的是,他直接坐在了乞丐的旁邊,雖然衣著還算整潔,但眼中已經沒了神。
“小伙子,你這是搶地盤?”乞丐的聲音很沙啞,氣味也很難聞。
方青武看了看他,也沒有說話,也沒有去躲避難聞的氣味,也許這種氣味的刺激還可以讓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你連一身‘工作服’都沒有,你也太……”乞丐繼續看著方青武說著。
“你才是乞丐呢!”方青武不耐煩的說著,但是立即就后悔了。
“不知道你啥意思。”乞丐搖了搖頭,心里都開始懷疑方青武是不是腦子有問題:“我不是乞丐,我是誰呀?你眼力可真好。”
方青武尷尬了好一陣子,但看看蹲坐在地上的自己,想起了雙親在天上看著他,想起了哥哥留下的些許希望,想起了朋友間對他的關心與鼓勵,心里面就像打翻了五味的壇子似的。他感到此刻已經不受自己控制了,就真的像一個神經病人一樣。
“喂,問你個問題行不?”方青武看了看身邊的乞丐,又蹦出了奇怪的想法。
“你要是回答的讓我滿意,我就再給你點錢。”方青武看了看乞丐的碗,也不知道剛才自己拿出多少錢。
“可以啊!今天是撞見神仙了怎么著。”乞丐一臉懵圈。
“你告訴我啊,如果你現在知道,自己只能活七天了,你會怎么辦?或者你想干些什么?”方青武繼續著那個已經爛在舌頭上問題。
“馬上死!”乞丐還沒等方青武反應過來就脫口而出。
“不是馬上死,是七天之后再死。”方青武一字一句的重復了一遍。
“我說我馬上死。”乞丐也重復了一遍。
“你沒聽明白我的話嗎?啊?錢想不想要了?”方青武著急了,拿出了幾張十元的鈔票來回抖著。
“你這人真有病是不是?”乞丐的表情很是奇怪:“我不是回答你了嗎?你說我知道自己只能活七天,我怎么辦,那我告訴你,我要馬上死!不明白!?”
方青武愣住了,突然感覺自己是個白癡,剛才兩人的嗓門都很大,門口的保安還時不時投過來差異的目光。
“啊?這也算答案?”方青武皺著眉頭問。
“不滿意,別給錢不就得了,裝什么蒜呀。”乞丐扭過臉,已經把方青武當成了神經不正常的人。
“為什么直接死呢?”方青武問著,把那幾張鈔票扔到了乞丐的碗里。
“這有什么難理解的。”乞丐看到了錢,立即又轉過臉來:“我現在有上頓沒下頓,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活的也沒意思,誰也不會待見我,現在知道自己還有七天就要死,那不如來個痛快,直接死了得了。”
方青武真是沒想到幾十塊錢買了這么個答案,呆呆的看了乞丐半天。
“就沒啥想做的?”方青武不依不饒的接著問。
“你這不是難為我呢嘛,你看看,你自己看看,我能做啥?我要能做啥我至于這樣嘛啊?我從小生出來就這樣,沒人要我,沒人理我,我的死活誰管,你管?”乞丐把自己所有可憐的地方都展示了出來,讓方青武看個明白,說出的話也越發激動。
方青武看了看對方,稍微回過一絲神來,不幸的人都有自己的不幸,但后面走出來的路卻是千差萬別。方青武正要起身離去,乞丐忽然輕輕笑了一聲。
“我就是沒這個膽子,要是有的話,既然知道我快死了……”乞丐說了一半,笑瞇瞇的盯著馬路對面。
方青武納悶了一下,隨即順著乞丐的目光看了過去。對面的那間夜總會他認識,雖說他不是很喜歡在那種地方泡著,但當時和那些朋友一起玩的時候也去過幾次,楊成亮很多時候也會在。乞丐的目光此時也正盯著一個穿著短裙的性感姑娘,腦子里想的啥,就不用多問了。
方青武搖了搖頭,站起身來,他用雙手使勁拍了拍自己的臉,像是給自己幾個巴掌一般。想想剛才的事,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他想離開這個區域,在這里他感覺自己像中了邪一樣,在這五天的時間里,每一天的狀態都不一樣,傷心、恍惚、堅強、迷離、神經,好像人格在不斷的分裂,最后自己都害怕自己變成一個什么樣子。他走向了那間夜總會,他只想再用酒精麻醉一下自己,哪怕就那么一會兒。
到了夜總會的門前,方青武停下來了,里面傳來的聲音讓他又望而卻步,幾個門童在伸手招呼他,他反倒不想進去了。回過身來,旁邊有個路邊的宣傳欄,兩個志愿者一邊布置里面的內容,一邊等待人們的詢問。方青武好奇了一下,六神無主的走了過去,他看著宣傳欄里的內容,這是鼓勵進行器官捐獻的。一位年近半百的大媽看著他站在那里看了半天,很熱情的過去跟他打了一個招呼。
“小伙子,你怎么對這些敢興趣嗎?”志愿者大媽看看宣傳欄又看看方青武。
“哦,不不不。”方青武只是愣神了,他連忙回應。
“我就說嘛,一般了解這個的,都是老年人才對。”志愿者大媽笑了笑。
“大媽呀,您說如果,我的意思是如果啊。”方青武停頓了一下:“您知道自己還能活七天,你會不會像這樣捐獻器官呢?”
“你這個孩子還真有意思。”志愿者大媽倒沒有生氣,依然樂呵呵的:“我既然來宣傳這個,自然是接受了,剛開始我的兒女都反對,不過后來我還是說服了他們。”
“哦……”方青武有點若有所思。
“不過小伙子呀,這和七天還是八天沒有關系,這就是個人的意愿。”志愿者大媽接著說:“你想想看,一個人死后,如果還能對社會做貢獻,還能發揮余熱,那會是多好的一件事呢?誰都不希望走到那一步,但那一天終究會來的,把身上有用的器官捐獻出來,不是就代表著自己以另一種方式存活在這個世界上嗎?讓更多的人記住你,也不算白活一場吧,呵呵,我們很多老年人都信佛,相信善有善報,這么做不也等于積德嘛,子孫后代也會有福享的。”
方青武沒有回應志愿者大媽,但是他真真切切的聽進去了,他離開了夜總會的門口,雖然還是腦子疼,但是不想麻醉自己。他搜尋著這五天的回憶,蜉蝣,還是蜉蝣的問題,七天,還是那個時限,短短幾天,楊成亮給過他答案,小攤的老大爺給過他答案,陸文琪給過他答案,小超市老板給過他答案,環衛工人給過他答案,志愿者大媽給過他答案,就連乞丐都給過他答案。可是,他卻從來沒有回答過自己這個問題。方青武雙手插進自己的頭發中,有些憤恨哥哥帶給他的折磨。他在心中大喊:“方青文,我是你弟弟!有什么難處你非要如此折磨我!你給我回來!”
不知不覺,方青武已經轉悠了一天的時間,這一天的狀態讓他連饑餓感都消失了,他望著小區里的萬家燈火,視線又開始變得模糊了起來。此時,電話鈴響了。可能是近幾天對手機的麻木,方青武并沒有馬上看,他只是任由著手機震動,行動遲緩的從口袋里掏了出來,剛剛看到閔蕾姐的名字,卻突然一下沒電關機了。
方青武立即清醒了幾分,閔蕾姐的電話,不管是什么消息,都要聽。他飛奔回家,顧不上換鞋,顧不上鎖門,顧不上所有,馬上先連接充電器,由于著急,竟然插了幾次才插進去。
“快快快……快點!快點啊!”方青武用手指狂戳手機,這個時候,他覺得一切過程都慢得不能夠忍受。
終于開機了,方青武迅速的操作,回撥了閔蕾的電話。
“青武。”閔蕾熟悉的聲音傳來。
“閔蕾姐!”方青武急促的說了一聲,但兩人卻就這樣停頓了。方青武不知道問啥,閔蕾也沒想好說啥。
“青武,你還好嗎?”閔蕾率先打破了僵局。
“閔蕾姐,我……”方青武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伏在沙發上開始痛哭起來。
“別哭孩子……別哭……”閔蕾的眼圈也忍不住紅了,方青武在她的印象里永遠是那么陽光,她從來沒見過方青武這個樣子。
“閔蕾姐,有沒有我哥的消息?”方青武調整了一下語氣,問了起來。
“還沒有……”閔蕾的話很簡短。
“那阿俊哥呢?”方青武還是沒有放棄。
“也沒有。”閔蕾突然覺得自己很殘忍,有些忍不住想告訴方青武真相。
“哦,這樣呀……”方青武沉默了,盼了很久的電話,最終還是沒有帶來好消息。
“青武,別著急,好好在家休息,明天我去看你。”閔蕾稍稍安慰了一下方青武。
“閔蕾姐,我沒事,你忙吧……”方青武有點萬念俱灰,閔蕾和石俊都沒有消息,他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明天我休息,你也好好休息,明天等我的信兒。”閔蕾用溫柔的語氣回應著。
“好的,閔蕾姐,我等你。”方青武掛斷了電話,倒在沙發上沒有動。
夜里,風吹進了房間,一股潮濕的氣息撲面而來。山雨欲來風滿樓,要下雨了,一場大雨,可以沖刷掉這個城市所有的悲傷和歡樂,讓整個世界重新來過。楊成亮來電話了,陸文琪也回了信息,方青武簡單的回復了一下,楊成亮跟著他的父親開了一天的會,陸文琪出差了,看著他們忙碌的身影,方青武又覺得一陣酸楚,得到的安慰在此刻都無法解決他的心疾。方青武走到了樓下,站立在小區中的亭子邊上,任風吹著自己掛著淚痕的臉龐,豆大的雨滴也開始砸向地面和他的臉上,混淆了雨水和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