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倆人生的第一筆收入都是稿費，若喬更早一些——十歲那年暑假，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文字和名字一起以鉛印字展示在《宜田日報》上，雖然只有豆腐塊大小，但卻在持續的幾個月中為她和她的父母帶來了羨慕和夸贊。臨近開學，爸爸交給她一張郵政收款單，帶著她去郵局支取了她的稿費，十元。

　　后來兩姐妹加入了小記者團，文章見報見刊成了尋常事，稿費雖然頻繁，但都是十元、二十元的零錢。若喬始終覺得寫日記、寫作文頂多算個愛好，就像自己愛好唱歌跳舞一樣，不能算個本事，更沒有想過它能帶來不同數量級的收入。

　　媽媽出門之后，若喬坐回沙發。電腦上仍播放著美劇，噼里啪啦，但若喬的目光卻似乎不在屏幕上。依喬擔心自己說的太多，便把餐桌上的半個柚子捧在手里，走到若喬身邊坐下，剝柚子說：“多謝你剛才臨時改口，否則，我今天要回答的問題就不止是稿費了。趁媽媽不在家，你有什么問題，繼續問吧?！?p>　　“你打算什么時候跟爸媽說你和蕭梓舟的事？”

　　“不算事吧，值得說嗎？”依喬剝著柚子，沒有抬頭。

　　“你以為能瞞多久？一整個寒假你都心不在焉的，以為別人看不出來？沒聽見媽媽一直問你為什么這么瘦嗎？”若喬索性合上電腦，面對依喬說：“難道你忘了，我們從小到大，對爸媽都是毫無隱瞞的?！?p>　　“可我們現在已經十九歲了，是成年人了。況且離家求學，不可能事事都要通報、等爸媽決定吧?！?p>　　“有何不可？難道他們的決定不是更成熟嗎，難道你不覺得讓他們幫你參謀，你會更放心、更有底氣嗎？”

　　“我不覺得。不過，現在我知道你的話費為什么一直那么多了，你都拿來打給家里匯報生活了”，柚子已經剝好，依喬連皮帶筋統統撕下，將晶瑩剔透的粉色果肉遞給若喬，繼續說：“這無可厚非，這是你覺得舒服的方式。但對我來說，根據我自己的經歷、體驗和感受做決定，是令我舒服的方式。”

　　若喬拿著柚子不動彈，一臉困惑地望著依喬。

　　只聽依喬接著說：“我剛入校時，知道爸媽不放心，頭一個禮拜每天都打電話。后來變成了兩天一次，再后來變成一周一次。確實，媽媽對此不滿意，會發短信問我在干什么，有沒有什么困難，我有時回復得不及時，她會著急生氣。我說我學業忙，但生活很單純，日日打電話，沒什么實質性內容，耽誤時間。我們約定好，我在晚上睡覺前給她發個信息，讓她知道我平安地度過了一日。每周五晚上我給她打電話，有開心的事就多聊一會兒，沒有就簡單說兩句，總之就是讓她放心?！?p>　　若喬說：“你就沒有什么問題要征求媽媽的意見嗎？我怎么覺得，我大到學習困難，小到室友相處細節，都存在各種各樣的問題，就是想聽媽媽怎么說，心里才踏實?！?p>　　依喬笑了，伸手理了理若喬額前蓬松的自來卷碎發，說：“看來，你還真是個小妹妹啊！”

　　若喬沒有理會依喬的玩笑，嚴肅卻又略顯失落地說：“也許，你的煩惱，可以去找別人訴說，并且那個人也可以給你建議。而我，就只能找媽了。”

　　“蕭梓舟確實能消化我百分之九十的煩惱與困惑。但是另外百分之十是由他創造的，這就需要我自己來消化了。”

　　“他給你造成了煩惱？你們吵過架嗎？”

　　“沒有，完全吵不起來。他對一切，或者說關于我的一切都顯得很淡定，我根本沒有可能惹到他?！?p>　　“那他惹到你了？”

　　“不能算惹，只是因為他太淡定了，我就顯得很不安。他什么時候能顯得更在意我一點，那百分之十的煩惱就沒有了?！?p>　　若喬歪頭看著依喬，不太能理解。依喬推著若喬的手，把那瓣柚子送到了若喬嘴里，接著說：“因為我不安，所以我不想讓爸媽知道。只有當我十分確定的時候，我才會告訴爸媽。好了，我們可以不談這個了，說說別的，你還有其他問題嗎？”

　　若喬吃完柚子，說：“我不理解，現在的稿費怎么這么多？”

　　依喬說：“找我的這兩本在行業里面都不算‘頭部’刊物，我又是個學生兼職寫手，薪酬算是底層了。聽校報社的前輩們說，這幾年，國際上一些知名的傳媒公司都來國內辦雜志，那是頂級時尚刊物，封面都是請大明星來拍的，廣告也都是奢侈品大牌——不過他說的那些名字我都不太熟悉，這種刊物里的文字內容，對寫手的要求更高，要么是雜志社選拔的全職作者，要么是在領域內早已成名的記者或作家。如果文章被這一類雜志選中，報酬可就不是我這個等級的了，得加個零！”

　　若喬想到了自己在圖書館看過的時尚雜志，確實如依喬所言，封面皆是大明星，內頁廣告也都是她不認識的國際品牌，她不禁感慨：“沒想到文字這么值錢！”

　　依喬說：“我也沒想到，只是機會找到了我。而且我感到很慶幸，原來文字是值錢的。”

　　若喬說：“小時候聽過舒伯特的故事，印象太深刻了，那首美妙的《搖籃曲》只為貧病交加中的他換來了幾片面包?！乃嚐o用論’就此刻在了我心里。”

　　依喬說：“傻妹子，你說的那是兩個世紀之前的事了吧！”

　　若喬說：“我要是也能找到這樣的兼職就好了。”

　　依喬又遞給若喬一塊柚子，說：“有錢是好，但我接這個活，不單是為了錢。我喜歡寫，有時間寫，有能力寫。我的生活似乎可以圍繞寫作這件事開展。我的眼睛看到的，我的身體觸碰的，我的心感受到的，都可以寫下來。這一寫，我感到舒暢，寫出來的東西也有人看，現在，不僅有人看，還有人為此付給我酬勞，一舉多得。說得更準確一些，我并沒有追求這筆錢，它只是個結果，一個自然發生的結果?！?p>　　見若喬呆呆地聽著不動彈，依喬再一次扶著若喬的手，把柚子送到她嘴里，說：“小時候我們發稿子用的是真名真姓，印在報紙上，覺得特別榮耀?，F在不流行真名真姓了，雜志社需要我給自己起一個筆名?！?p>　　若喬問：“你叫什么？”

　　依喬淡雅一笑，說：“亦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