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寧閣是由水木的創始人在建校之初主持修建并命名的一幢三層石磚建筑，至今已有百年歷史，自建成以來，一直由數學系使用。近年來，隨著水木“領航”基地班的發展，一大批享譽世界的教授、學者歸國加入水木，這里成為基地班中心辦公樓。小樓古樸雅致，每一間屋子都設置了會議區、休息區，隨處可見黑板、白板，供數學家、老師和學生書寫演算。樓內時常有各國面孔端著咖啡進進出出，樓外松柏蒼翠，陽光清澈。
新學期伊始，靜寧閣開設了一門新課程：《政治地理學》，這門課聽起來人文意味十足，卻是理科基地班學生們的必修課。蕭梓舟叫上沈依喬來一起聽。
授課老師是從牛津大學回國的金德教授。金教授個子不高，身型精煉，六十歲左右，戴一副玳瑁色圓框眼鏡，頭發灰白卻茂密，整齊地疏成二八分。他穿著一身棕色格子西裝，配深棕色領帶，黑色皮鞋油亮發光，站在講臺中央，是一個安靜的焦點。
“我在國外生活了三十多年，今年春節剛回來，表達不清楚、不對的地方，你們多指正。現在開始上課了。”金教授聲如洪鐘，接著說：“這門課叫《政治地理學》，目前國內只有這個學校有，這個學校里也只有你們這個班有。以后要不要往別的班發展，要看我的表現怎么樣。”
學生們發出了輕微而真誠的笑聲，很快又安靜了下來。
“我知道，你們是從全國各個地方選拔來的，尤其是在數學和物理考試中的表現非常好。你們這個班的創始人、班主任是邱教授，對，就是教你們數學的邱教授，我跟他四十多年前一起在這個教室里上過課。我們大學四年念的都是數學，后來他去美國繼續讀數學，我去英國修了地理。”
“我也知道，你們現在坐在這里，好多人腦子里面早就了要出去的準備，美國、英國，都不錯，但我和你們邱教授一樣，回來教書，最希望的是培養的學生將來能回來，為我們國家發展出力。用古話說叫：‘成于斯，長于斯’。幾年前，國家把邱教授還有其他很多科學家請回來成立這個基地班，強調要用最科學的方法、盡早找到、盡快培養‘理科領袖’。我們在這個班教書，很榮幸，壓力也很大。但你們會問，成為‘數學領袖’、‘物理領袖’、‘工程領袖’，上地理課做什么？關鍵這個課的名字還叫《政治地理學》，聽起來像是文科生學的——我知道，選拔你們出來的高考，地理和政治都算是文科——所以，為什么要讓你們來學呢？”
“因為，現代社會的精英秉持專業主義，但古典時代的領袖，是通才。知識是一個整體，它分化成各個學科，是對人類的軟弱的讓步。”
沈依喬感到自己腦子里似有一道電光閃過，她和蕭梓舟幾乎同時望向彼此，四目相對，但不想錯過教授任何表達，連忙回過頭來專心聽講。
“領袖和精英不一樣。去年網絡上面流傳著一個言論，隔壁首都大學的一個教授說，這十年來，首大和水木這兩所國內最好的學校，培養出的多是‘精致的利己主義者’。這下子可好，首大和水木的學生出門，人家看你們，臉上就是‘利己主義者’這幾個字了，也不會管你精不精致了。我個人作為水木的畢業生，不希望這樣。作為一個中國人，更不希望這樣。”
“來到這個學校，等于一只腳踏進了所謂的‘精英’圈子，‘精英’身上有技能、有光環，可以賺很多錢，你覺得在國內生活不夠舒服就去國外。水木每年有一萬個畢業生，都是‘精英’，我的想法和邱教授一樣，我們希望這其中還有真正的‘領袖’。古人說‘厚德載物’，我們想培養的‘領袖’，能夠代表國家參加國際競爭。比如說，你們現在人人面前都有一臺電腦，而且我看都是美國的品牌，蘋果的、惠普的、戴爾的都有。你可能覺得這是你們自己的或者家長的錢買來的，天經地義。但試想一下，如果有一天，美國政府不允許這些公司向中國銷售電腦，怎么辦？你們可能會說，那我們買國產電腦，一樣用。可以，但是現在九成國產電腦里面的零部件是美國產的，萬一美國政府也不讓零部件公司銷售呢？我們會不會連電腦都沒得用。所以你們邱教授著急，要培養數學家、物理學家，就是為了這些底層知識和技術能掌握在我們自己手里。說得大一點，這是你們這個班的使命。光有技能不夠，品德、知識、智慧、經歷，一樣不都能少，還有更重要的一點，要有強健有力的體魄、實事求是的原則、鍥而不舍的精神和敢于承擔的勇氣。”
“邱教授讓我到這個班來開設這個課程，一是讓你們了解，為什么需要這樣的‘領袖’，我剛才以電腦舉例的國家之間較勁的情況會不會出現；二是要在實事求是的原則這個方面和大家做一點交流。至于體魄、精神和勇氣這三樣，你們在水木不用擔心。我讀書的時候，人家都講，水木是個體校。我們這里的體育課要求很高，練體能也練心智，想必你們晨跑、夜跑都經歷過了。”
“這門課為什么叫《政治地理學》呢？因為地理學還有另外一個領域，叫自然地理學。自然地理學也很有趣，會告訴你山高水長、宇宙浩瀚，你們如果有興趣，可以去地球環境學院聽課。政治地理學以自然地理學為基礎，主要想告訴你們，中國、美國、歐盟等等這些在當前國際語境里出現的政體，是在怎樣的地理條件下形成的，以及未來會是什么樣子。所以，這門課不單單講政治、講地理，還會講歷史，講國際關系。”
“接下來我要講三點我自己學地理這些年的一點心得體會。其實我們大家剛剛認識，這個時候就真的把自己當成老師，跟你們講道理，我有點害羞。但我感覺到這是學習這門課的前提，你們越早知道、越早領悟，學習起來越輕松。”
“第一點，地理學科的學習有兩種方法。一種是我的導師他們那種老地理學家的方法，他們稱之為因果關系中的‘自然特征’。如果你用這種方法，那么進步就會越來越容易。新的事實有條理地歸納到總的計劃中去。它們對一切以前得到的知識給予新的解釋，而那種知識轉而又從許多方面對它們加以闡明。另一種是后來一些比較聰明會偷懶的人想出來的，我稱之為‘描述’的方法，漸漸地又演變成‘計數’的方法，每一個新加上的事實，給記憶增添不斷增長的負擔，就像在一大堆礫石上扔一塊石頭，也像在學習數學時不去掌握原則，而去試圖記住許多公式。我建議你們練習第一種方法。”
“第二點，膚淺的分析很可能會造成錯誤。這里膚淺的分析有兩個方面的意思，一方面是沒有摸清楚表面上類似而本質上不相同的事情；另一方面是沒有察覺到本質上類似而表面上不相同的事物。”
“第三點，我們這門課探討的核心內容是人和環境之間的真實關系。自然地理已經生動地掌握了環境因素，我們這個領域要研究的重點是人。人是豐富的。”
“最后，我講一下我自己心目中好課的標準。一是成為一個學科來為教師服務。二是在學生中吸引更高的思想、節省有限的記憶力。三是值得信任，富于啟發性。現在這張幻燈片上列出了我們這個學期的參考書目，這門課的講授、研討、考核都會圍繞我的課程和這二十來本書展開，上課之前助教同學已經發到了你們所有人的郵箱。下節課我們將針對哥倫布的地理大發現做一次討論，希望你們讀書愉快，下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