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城南面,有一片很小的沙漠,總顯得和周圍的綠樹成蔭格格不入,唯有月露潔白的軀體踏上這片沙漠時,它才仿佛多了一種凄涼的美麗。
此時,黎明將至,但明月仍掛在中天之上。
李鴻飛幾乎是從月露上摔下來的,他的左臂上還流著血,不過對比身體上的疼痛,他的心里可能更難以承受一點吧。短短一天之內,他目睹了城破人亡,目睹了鬼面軍團的猙獰面目,目睹了自己的無能為力,十九歲,突然就承受了那么多,若不是將軍之子,換做一個普通人恐怕早就瘋掉了。
樊野取下水袋,強逼著李鴻飛喝了兩口,并且幫他包扎好傷口,看著鴻飛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他也沒法不心疼。
李鴻飛摘下頭盔,發絲早已散亂,他用眼睛直直地望著落日城的方向。此刻他的背后有一束陽光刺了進來,空氣突然變得很冷很冷。李鴻飛跪在沙子上,淚水竟然落了下來,只聽見他不聽地小聲說“對不起”,然后連續地磕頭,樊野勸也不行,他的心里實在無法面對那些死去的人,張斐也好,戰死的藩軍也好,林仕賢也好,尤其是那個托孤的母親還有她無辜的孩子,不管是哪個,他已經沒有臉面去面對了。因為這些人的期望,他已經辜負了。
就在這時,遠處林間突然人影竄動,樊野馬上警惕,并對著李鴻飛大喊:
“鴻飛,敵人追過來了,快準備戰斗!”
李鴻飛卻頹廢地站了起來,雙手下垂,完全沒有戰斗的欲望,他徑直地朝著那片樹林走去。這一切總該有個了結,與其茍活著,還不如……死了痛快。
“鴻飛,快回來!”
樊野的喊聲不下十遍,但李鴻飛只是一心求死了。
看見李鴻飛走進,樹林里傳來陣陣的拔劍聲,很好,就這樣沖出來,一刀砍在脖子上,做個了斷吧……李鴻飛閉上了雙眼。
“鬼姐,那個人好像是鴻飛。”
“什么?”
黑暗中,鬼劍蘭的身影越靠越近,她穿著丹朱色的盔甲,手持游龍劍,一雙劍眉透出英氣十足,只不過剛看到李鴻飛憔悴的臉,她的眼睛也不禁流露出了溫柔。
“原來是飛羽。”
樊野也看見了飛羽盔甲上獨特的紋樣,慢慢把劍收回劍鞘。
飛羽?鐵大哥?鐵猿被殺的回憶突然涌了進來,李鴻飛再次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鬼劍蘭上來將他抱住。
“鬼姐,鐵大哥死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鬼劍蘭一邊安慰一邊也陷入傷感,連著后面的易小安和五十多飛羽紛紛低下了頭。
原來飛羽星夜兼程,一路上碰上不少黑甲兵,但還是沖破險阻來到了落日城,只不過落日城一天都沒有扛住,實在令人唏噓。既然事態如此,下一步李鴻飛要何去何從呢?
樊野叫過鬼劍蘭,講述了這一天的經歷,介紹了黑甲兵兵力如何,矢馬雄又是何等殘暴,鬼劍蘭卻帶來了好消息。
“我們在路上碰到了白虎軍的前鋒部隊,相信很快就能趕到這里。”
鬼劍蘭說。
樊野終于松了口氣,不過想到黑甲兵的兵力,又作為守城的一方,白虎軍是否會選擇強攻呢?他又不禁擔憂起來。
是啊,白虎軍此次前來只是來支援,可是落日城已經失守,城內已經沒有了武裝力量,再想內外包夾已經完全不可能,既然這樣,去攻打一座易守難攻的城池是否有點抱薪救火的味道呢?恐怕作為一個決策者來說,放棄它可能是更好的選擇,但是一旦這樣做,落日城的戰斗和死傷將毫無意義。
坐在火堆旁的李鴻飛不知不覺已經睡著了,他的側臉上還掛著眼淚流過的痕跡。過一會兒,天全亮了,林間的飛鳥開始啼叫,就連河水都發出簌簌的聲響,萬物歸于和諧。故事寫到這,可能也是不錯的終點。
再過不久,樹林中傳出一陣馬蹄疾跑的聲音,步兵,弓箭手,輕騎兵,重騎兵一應俱全,他們穿著白虎軍標志的銀白鎧甲,舉著“李”字旗號,臉上寫著堅毅不屈。沒錯,就是白虎軍!
樊野也感受到了,那是屬于白虎軍的整齊步伐,回頭望去,為首的竟然還是自己的老相識——蔣元慶。
原來是蔣元慶被命為前鋒大將,率領了一萬人作為前部,馬不停蹄地奔赴落日城,之后的李知塘部可能還需要一日時間。
樊野笑著向蔣元慶揮手,蔣元慶也發現了樊野,大喝一聲“停”,于是所有人馬都停了下來。
“樊野,好久不見了!”
樊野和蔣元慶緊緊相擁,想起昔日一同上陣殺敵的場景。這一幕不禁讓人感動,時間會變,真摯的友誼卻不曾變過。可這時,鴻飛也醒了,當他看見熟悉的白虎軍浩浩蕩蕩布滿樹林,他內心中似乎重新燃起了一團火焰。
“落日城淪陷了,你們還是晚了一步。”
樊野無奈地說。
蔣元慶略顯失落,他拍了拍樊野地肩膀說:
“你們已經盡力了,畢竟寡不敵眾。我看剩下的就等上將軍到了再說吧!”
突然人群里響起一個聲音:
“不可以!你們這么多人,這么好的裝備,為什么不沖進城去殺他們個猝不及防?”
是李鴻飛,他一把扯下鬼劍蘭為自己披的披風并甩在地上,他的眼睛盯著蔣元慶,而蔣元慶卻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這位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蔣元慶問道。
“我叫李鴻飛,開封人士,今年十九歲,現任于飛羽營,父親名叫李知塘!”
李鴻飛口口聲聲地說著自己的身世,當他說道李知塘的時候,他能清楚地看到蔣元慶的臉從不屑到驚訝,不過,鬼劍蘭,易小安,飛羽,還有那么多的白虎軍也都瞪大了雙眼。一時之間,沒有一個人敢吭聲,氣氛安靜地可怕。
“你父親是哪個李知塘?”
蔣元慶戰戰兢兢地問道。
“正是白虎軍上將軍,李知塘。”
李鴻飛一字一句地說著。
蔣元慶趕緊下馬,連著身后的一片白虎軍,還有鬼劍蘭和飛羽全都彎下腰,半跪在地上,向李鴻飛整齊地行禮。
“少主安康!”
李鴻飛看著四周,感覺自己像被捧在手心的明珠,他明白,眾人只是尊敬父親才向自己行禮,但他就要利用自己的這個身份。
“眾位請起。這位將軍,既然你知道了我的身份,那我現在命令你,向落日城進攻!”
樊野終于看清了李鴻飛心中的那團火焰,是一團復仇之火,當一個人經歷失望、絕望再到希望之時,心理的落差往往會形成報復心理,這種心理會讓人看不清現實,陷入盲目的自信中去。
可是蔣元慶卻回答說:
“少主,雖然您的身份寶貴,但是軍事指揮大權您不能干涉。”
李鴻飛顯得十分憤怒,嘴角有些抽搐,他接著說:
“城內還有活人,還有我們的兄弟,再等下去他們只有死路一條!”
蔣元慶有些動搖,雖然等待大軍到來是最佳選擇,但是眼看著城內的人民死去未免太不仁義,他轉頭看向老戰友樊野,希望得到他的建議。
可是樊野始終一言不發。
這時,李鴻飛竟然威脅道:
“如果你們不出軍,我就一個人殺回去,我已經有了覺悟,不過一死罷了,這也是我欠那些死去的人的。”
“少主,我不可能讓你一個人去的,望您千萬不要沖動!”
蔣元慶再次向樊野眨了眨眼,示意他趕緊說句話,樊野卻低著頭,好像在想什么。
“去吧。”
蔣元慶驚呆了,等了半天樊野竟然同意這個舉動。
“樊野,你……”
“原因有三點,第一,敵人已經戰斗一天一夜,困倦不已,而我軍氣勢正盛;第二,敵人不清楚我軍兵力,我們一萬人大可以裝作十萬人,呼嘯而入,管叫他們聞風喪膽;第三,我在城中偵察過,已經知道了敵軍的布防和指揮所的位置,只要派飛羽過去,立刻叫他們群龍無首。”
李鴻飛敬佩地看著自己的樊大哥,對他的認識又多了一層。樊野笑著摸了摸鴻飛的頭,那只手寬厚而溫暖。他又接著說:
”就算沒有以上三點,我們也要去,因為我們是白虎軍,白虎軍如果失去了人民,便失去了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