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經(jīng)中曾說“善惡報應(yīng),禍福相承,身自當(dāng)之,無誰代者?!笨墒窃诖蠼Y(jié)局中,那自以為是的善良回給她一個巴掌,痛徹而響亮。】
我于時間的概念在林雪臉上的黑印子洗清時便已經(jīng)模糊不清起來,上輩子的事情在青樓千篇一律的規(guī)律作息訓(xùn)練下,顯得悠遠而狹長。
無法勸告自己于異世在歲月的彼端駐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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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朱唇,畫彩妝,理云鬢,貼花黃。
面前的姑娘面容稚嫩白皙,眸光瑩瑩,紅唇微抿,勾起時臉上泛開了一個酒窩,即使年幼也抵不住一顰一笑透出的芳華,再加上雪白色的抹胸長裙拖地,不似超脫塵世,眼底的善良溫柔反給人帶來一絲俏皮。
洗去臉上黑印的林雪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等待人的采擷,于我來說,說她是那傾國傾城的畫中仙也不為過。
容顏貌美,小丫頭自然是受到了最好藝娘的教導(dǎo)訓(xùn)練,她也不含糊進步飛快,似乎接受了這個命運,全身心投入訓(xùn)練,每每接受新藝時都會受到藝娘的賞識,我仿佛看見了當(dāng)初面對一片旱地執(zhí)拗地持著耜耕的她,行動與不行動的區(qū)別,努力與順從的差之毫厘。
而我作為一個現(xiàn)代大學(xué)生反而不好意思起來,最先憤怒的人是我,最后抽泣退縮的還是我;勸小丫頭正視現(xiàn)實生活的是我,沉溺在林父林母無情狠心的還是我。
本以為她被一個多月前被父母出賣而耿耿于懷,沒想到忘得比我還快——至少表面上是如此的。
腦子里還是會反反復(fù)復(fù)重現(xiàn)當(dāng)時林母厭惡的表情,林父的冷酷自私,可盡管如此,之后林雪的眼角依舊帶著溫柔,她淡淡地說著自己的身世,語氣不卑不亢。本就是流落異鄉(xiāng),偶然遇見被好心收養(yǎng)。
小丫頭眉眼彎彎,笑容恬靜。
那時間,往昔的愛與恨都化在了這一句話中。原來,從這里走不出去的只有我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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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本該這么平淡地過去。
直到四月份的一天下午,四大花魁之一的南雀被一權(quán)貴高調(diào)贖出,理所當(dāng)然地收到了許多女子的紅眼。花魁之位空缺了一位,原本在暗地里勾心斗角的女人們顯得更加明目張膽的針鋒相對。
“你最近要小心一點。”我心情惴惴不安,總覺得有什么大事要發(fā)生。這種感覺以前也遇到過,比如高中時過馬路因這種心情走得慢了些,于是與一輛卡車擦肩而過——像是小昆蟲的觸須撓著癢,感覺是不靠譜的,卻又無法令人忽視。
“為什么啊姐姐,”林雪低頭搭理著身上的粉白霓衣上的金色鉤子,霓衣上圖案繁復(fù),細(xì)細(xì)觀測足以見到繡娘深厚的工藝,“是因為最近要到的花魁選拔,還是因為我救下的那位姐姐?”話落后她轉(zhuǎn)頭看向我,一派天真可愛。
花魁選拔為其一,而那位被婆婆強押賣進青樓的女子被林雪救下,不知道要觸犯誰的利益,再者便是……
“你太漂亮了?!蔽业吐暤?。林雪說她被收養(yǎng)我是信的,在青樓養(yǎng)了一個多月,縱然天天練習(xí)舞藝,也長了點肉,身材顯得愈發(fā)勻稱,貌美傾城,普通農(nóng)家哪里會生出這么漂亮的女兒?
要是出身權(quán)貴宮閣,千嬌萬寵,及笄后必回尋得一門好親事,只是現(xiàn)在她身在紅塵,身不由己才是常態(tài)。
我都看在眼里。藝娘的賞識與看到利益的興奮,同級藝伎的嫉妒,偶爾遇見男子他們眼中的驚艷與垂涎……偏偏小丫頭自己毫無察覺。
林雪不以為意地笑笑,端起了桌上的一個白瓷碗,輕輕打開茶蓋:“姐姐們都很好呢?!?p> 我被她的淡然感染,正想提起選拔花魁的事,突然瞥見茶中飄起的幾朵紅花瓣,心中頓感異樣:“這是什么?”
“這個呀,”林雪眉眼彎彎,似乎想到了高興的事,“這是剛剛梅姐姐送我的芙蓉茶,是她親手做的,她說有什么……美白的功效?好像還有很多,不過我記不清楚啦。”
小丫頭絮絮叨叨地繼續(xù)說著:“這方面我不是很懂,梅姐姐說的我自然是忘了啊……”
我的腦子飛快思考著,林雪口中的“梅姐姐”是她前些日子救下的婦人謝梅,年紀(jì)輕輕便守了寡,被貪財?shù)钠牌刨u進了青樓,本是做個賣身的姬子,在林雪的插手下成了賣藝的紅牌。
謝梅為感謝林雪親手做茶應(yīng)該沒有什么問題。
但是……為了保險起見,我皺了皺眉:“你還是別吃……”話音未落,便見林雪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沒事的姐姐,”她嗅了一下茶面,“又香又……”話還沒有說完,只聽“咔嚓”一聲,茶碗摔在地上分成了碎片。林雪突然皺緊了眉頭捂住了肚子,臉上出現(xiàn)了痛苦的神色。
“好疼……”她的聲音低的幾乎聽不見,額頭冒出冷汗臉色也在同時變得蒼白。
普通茶水怎么會產(chǎn)生這種反應(yīng)?
茶里有毒!
意識到這點后,我下意識想扶住林雪,可是只能眼見她穿過了我的手臂倒在了地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響。
心臟狠狠縮緊的同時,我雙腿一顫一聲跪在了地上,伸手想去擦干林雪臉上的眼淚,可是無論如何嘗試都是徒勞。
“小雪你撐住啊……”說著安慰的話,但心中終究產(chǎn)生了無力感。背后的人既然下了毒,就肯定已經(jīng)計劃周全,此時怎么會放人進來施救——所以謝梅她憑什么恩將仇報?
想到這里,我只覺得心中充滿著憎恨,就算不是她下毒,就這么輕易地被別人算計了去?突然看見小丫頭看見我的兇相產(chǎn)生了恍惚,立馬掩飾了下,本想強顏歡笑,可眼淚還是抑制不住地掉下。
“對不起……我救不了你……”我將手劃過她的眼眶,卻試不去她眼角的淚。
小丫頭怔怔地看著我,咳嗽幾聲嘴角溢出了血水。
會恨的吧,我抽泣地看著她。自從進入青樓以來,林雪把遇到的人當(dāng)做姐妹,能幫的便幫,說得好聽是善良,說得難聽便是愚蠢。
落得被人暗算下毒的下場,值得嗎?
無聲嗚咽中,只見小丫頭紅著眼眶揚起了笑臉,宛如初見時的善良溫婉,淡淡地說:“真正想行善的人是不求善報的啊?!?p> 所謂的“好心有好報”無非是宿命者的堅定與偏執(zhí),真正想行善的人是不求善報的。
她眼神漸漸失去了焦距,我立馬慌了神:“小雪,我們說過要一起去墜神壇看日出的。等到我們賺夠錢,我……”我不停地在說之前兩人一起許下的愿望,也無濟于事。
房內(nèi)就寂靜與房外的喧鬧嘈雜形成鮮明對比,林雪緩緩低吟起一個陌生好聽的曲調(diào),仿佛隨著這個曲調(diào),可以回到故鄉(xiāng)。
那天晚上我聽著青樓一片喧鬧嘈雜中看著林雪的雙眼緩緩閉上,我看著她倒在我的面前,白皙嫩滑的手掌緩緩垂下,微微顫抖的手指終于回歸了靜默,自己卻因悲傷與憤恨身形顫抖,聲音壓抑在咽喉處不得發(fā)聲,只是隱約感覺到低微的喘氣。
一秒鐘,一厘米,一條命,一溝渠。
這時間,世界帶給我的真實似乎重新回到了五官,一切觸感是如此的真實又陌生,重重疊疊地跨越了一個世紀(jì)。我終于明白,這并不是“game over”后就可以讀檔重來的電腦游戲,故事中也沒有可愛迷人的反派角色,只有一次次的生離死別,一次次的骨肉分離。
眼淚傾倒的一瞬間,我聽見了自己大聲的哭嚎,而有什么東西,在我體內(nèi)分崩離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