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每個女人,第一次生孩子都是如此手足無措。眼瞅著孩子生了出來,她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去照顧這個孩子。北方三月天,還夾雜著也許寒意,北風嗅著房子的溫存瘋狂的往門里擠。可孩子連蔽體保溫的衣服也沒有,就赤裸裸的躺在土炕上,蓋了一層薄薄的被子。
在此之前,她每天忙于家務,根本不知道嬰兒還要換洗尿布,還要穿舒服的打底衣服。顯然,洪亮的哭喊聲讓她徹底慌了手腳。她起身坐到孩子旁邊,看著小小點人,哇哇大哭憋紅了臉。她輕輕抱起她,兩個人的身體觸碰在了一起。從那一刻起,她就清楚的知道,即使往后的生活多難熬,她也沒法子脫離了。
正是坐月子的時候,她也沒辦法出去請教一下村里的老嫂子。隔天,她拿出自己從家帶過來的幾件衣服,支離破碎的湊了幾件孩子穿的衣服、尿布。針腳也是七擰八扭,她嫌棄的撇撇嘴,比起娘親的繡活真的是差距甚遠。閑下來,她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思緒被拉的很遠。
從小她就不識字,看著大姐、三姐都上了小學,當時因為家里蕭條,所以輟了學,但好歹也是識了個大概字呀!二姐就更幸運,學習好,還漂亮,嫁給了城里人,最后當了醫生,生活還不錯。小弟還在讀書,是軍校,從西北到廣州,挺遠的。其實她還有個大哥,可惜英年早逝。大哥活著的時候,考上了師范大學。他人長得瘦高,一米八的個,學的體育專業,但畫畫水平也是一流的。只是后來一場大病就帶走了他的一切。就只有她,打小就照顧弟弟,雖然在家里大家都寵愛她,可沒有文化就是沒有文化。這是不能比的。
“你現在就天天游手好閑吧,讓你讀書你不好好讀書。別人都能考上大學,就你考不上。”院子里公公的聲音越發暴躁。她悄悄的躲在窗簾后面,掀開一條縫,看著他和父親兩個人爭執。“咋滴啦,就一定要學習好嗎?你很煩哎,你知道嗎?”他整個人都不耐煩。“我煩?家里花錢供給你讀書,你自己不爭氣,連個大學也考不上,現在在家混吃等死,你好意思說這話?”公公臉已經通紅,呼吸也變得急促。公公身體是越發不好,幾個小姑子都顧著自己的事,婆婆也是忙著八卦別人家的事。“我不想和你多說了,你要是閑我多余,我走還不行嗎?”他說完,就頭也沒回的走了。她知道,自打她坐月子起,這已經是他們父子倆第三次鬧僵了。每次無非都是公公拿他沒考上大學的事做文章。其實,以前公公的身體還行的時候,家里的大小事務他都梳理的有理有條。現在,他的病嚴重了,可是家里的事除了兒子能搭把手,老婆和其他幾個孩子都是圖個嘴強,沒有人愿意真正干活。家里的事一團糟,就連洗碗都是各自推脫。說白了,就是針對她的。
她放下窗簾,看著躺在床上的孩子。對嘍,前幾天,大姑子幾個給孩子起了名字——沈媛。她的孩子,媛兒。或許這就是大人羨慕小孩子的原因吧:即使世界末日,對于他們而已,該睡覺的時候能安心睡覺,該喝奶的時候能喝上溫溫的奶,就夠啦。她苦笑著,這種日子可能很快就到限了。
“我跟你們說,昨日里哦,我和村里他大爸媳婦閑聊,人家今年麥子和洋芋都種了十畝,我都羨慕的不成。”晚飯的時候婆婆突然說起這個。
“有啥羨慕的,種的再多,天公不作美,要是干旱,不都沒用。”他嘴里嚼著飯,嘟嘟囔囔的說到。她看了一周,每個人都表現的很平靜,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啥羨慕的?呵,你自己還不知道你家才種了幾畝?”婆婆惡狠狠的瞪了兒子一眼,然后朝小姑子擠了個眼,下巴朝著她的方向微微的抬了一下。小姑子嘴角露出不明顯的上揚,然后不經意的點了一下頭。
“哥哥,你說的簡單。那人家家里多少是種了。就算真的旱,那也肯定比種一點點的收成好。”小姑子識時務的接話。然后停下筷子,把另一只手放到桌子下,用手捅了捅三姑子。三姑子立馬心會神意。
“是啊,哥哥,人家家里都是鉚足了勁的種莊稼等收成,不像咱家,有空等吃飯的人,對吧?”三姑子語氣犀利挑釁。
“我聽著人家都說,這女人,嫁到別人家,那就要任勞任怨。花錢娶你進來,難不成享福呢?”婆婆眼看自己策劃的戰爭導火線已經被點燃,更是語氣傲慢不屑。她聽著頭低的老低,一雙筷子在碗里巴拉的很快,終究是來了。
“嫂子,你這坐月子都有半月多余了吧,現在身體也該恢復的差不多了吧!”小姑子倒也是直接,明面上的問她。
“嗯。”她惜字如金,和這些人,她從來都不想有太多的話。
“呦,這么說,那是可以干活了吧!”婆婆滿臉得逞的笑容。
“娘,這還沒到一個月呢,你就讓她干活,太過分了吧!”他第一次居然替她說話。
“過分?你真的是不要臉!全家人把希望放在你身上,你自己啥樣子。你還有臉替她說話,我看就娶了這個女人,所以我們家里才這么晦氣!”婆婆直接把筷子摔在桌子上。
“你們老拿這事說啥?沒考上大學就不能過日子嗎?都是人,你為啥老針對她?”他根本就不示弱。
“呵,那你倒是爭氣考上呀,自己沒本事。還不讓人說?老天爺,我這造的啥孽,生的這啥東西?為了一個女人,還罵他老娘?”她蒙了一下,第一次看到婆婆這個樣子。她怯怯的看著婆婆。發現婆婆根本就是演的,壓根沒有生氣的樣子。只見婆婆一邊抹眼角,一邊順著桌子蹲了下去,一副賴皮狗模樣。
“啊,我還怎么活呀?你們說,這么多年,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們兄弟姐妹幾個拉扯大。家里的啥不是我一個人干的。現在都長大了,翅膀硬了,連老娘都不要了。就為了一個沒關系的女人!”沒關系的女人?...原來她從來都是沒關系的!
“哥哥,你太過分了,你自己不爭氣就算了,你還氣娘,罵娘?你知道你娶個媳婦家里花銷多大嗎?”三姑子手安撫著婆婆的背,一臉憎惡的看著她的哥哥。
娶媳婦花銷大?這家人是不是搞錯了?她被賭錢輸了指定給他的那一刻起,她得到了什么?不能再去接受別人的喜歡,不能和村里的男人多說話?撇開失去自由不說,就嫁給他唯一的嫁妝就是一件紅色襖子。連酥糖都沒有!臉盆梳子都是娘家帶來的。這兩年,她什么活沒干活?她心里五味成雜。
“鵬子,你快給娘服個軟,你這樣真的太過分了!”平日里內向的二姑子說著搖了搖弟弟的胳膊。
“我啥也沒做錯,就你們女人的事多!沒考上大學是我的事,你都管不著。要想考自己考去!”他脾氣上來了,整個脖子和臉都通紅。
“咳咳,夠了,還吃飯嗎?一天天的,家里就沒個安生。我看就是吃的太多,力氣多的是嗎?”公公把手里的煙斗放下,咳嗽了幾下。果然,整個屋里靜了下來了,只有茶壺里的熱氣騰騰的誰也不理。
次日,天還沒亮,她就醒了。昨天的風波已經赤裸裸的指向她。她自知她沒有辦法抵抗。她看著懷里睡得香甜的媛兒。她俯下頭輕輕的親了一下媛兒的額頭,然后慢慢地把胳膊從孩子的身上移開,身子小心翼翼的從被子里滑出去。這小家伙兒昨日半夜折騰了很久,看情況這會應該不會那么輕易的醒。她穿上薄的打底衣,又套了一個襖子,還把他的棉帽子也戴上了。
昨晚下了好大的雪,整個村子都被籠罩在白色的恐怖里。她嘎吱的一聲拉開了門縫,倒灌的冷風像饑餓的野狼,刷的一下席卷全身。她不經意的打了個冷戰。坐月子的女人,換給別人家,都是不讓下床的,哪有大清早還掃雪的呢?早前回娘家,娘親更是三番四次的囑托,說坐月子的時候,不能吹冷風,不能著涼,不能...哎,她離開家才大半年不到,但她感覺已經過了幾十年,這種日子讓她看不到一絲希望。有時候她是真的恨,恨他的老父親,如果不是他賭博輸了她,她的一生還會這樣嗎?但她不能說,也不能恨。這是親情,是血水,她根本做不到!
”呼~”呼出的氣在空中綻放又消失。她強忍著冷,從門縫里擠出去。看著整個院子白茫茫的一片,她忖度了一下,先掃出一條小路吧!順著臺階邊,她一直走到了存儲房門口,看著眼前被雪覆蓋的路,她把一只手小心的搭在墻上,然后伸出另外一只去夠掃帚。終于在手掙扎地晃了好幾個來回后,夠到了掃帚。
她渾身都已經沒了熱乎氣,好像比雪還冷。她瑟瑟的把左手縮進袖筒,然后放在掃帚尾巴的前方,右手緊握著掃帚尾,身體一擺一晃的動了起來。大概過了快一個鐘頭,院子沿著到井邊的小路就赫然出現了。停下掃帚,她肚子咕咕的響著。天也不早了。
“我的天呀,這誰把院子掃了的呀?”她正在廚房做早飯,就聽到婆婆妖氣的叫喊聲。她懶得理會,只是肚子餓的她加快了手里的活。“彤兒?是我的娃不?是我的娃掃的院子吧?”婆婆看見廚房煙囪里的煙,見狀疾步地走向廚房。“彤兒?”婆婆期待的喊著,直到她轉過身來的那一刻。婆婆臉上的笑容和期待一下子消失了。她也什么都沒說,就回頭看了一眼,然后就繼續做飯了。婆婆悻悻的舔了一下嘴巴,翻了個白眼,沖著她的背影氣氣的說:“叫你呢,你還不說話,什么意思?大早上的,凈惹得人不開心!”她心里竟覺得好笑,剛才婆婆那期待的眼神一下子就暗了。難道自己的女兒是什么的樣子自己還不清楚嗎?早起干活,做夢的吧!

葉陽嘉沐
對于每個母親來說,懷胎十月,這不僅是對身體的一種極限挑戰;更多的是她下定決心為你生下孩子的勇氣。我希望每個母親都能被寵愛,而非只是被看做傳宗接代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