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呼機的滴滴聲響了。不用猜也知道是芳兒發來的。

　　聞機身動，云平放下書本去了茶廠。炎炎夏日茶廠的幫工沒有一個不是汗淋淋的，然而茶葉的清香撲鼻而來，沖淡了人們身上的汗臭味。

　　看到這一幕，云平就想起小時候采茶來這里過秤，然后紅姐算賬，芳兒給錢的場景，自己先笑了笑。

　　坐在辦公室里，芳兒倒了一杯茉莉花茶給云平。

　　云平閉著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嗯，還是我們自己的茶香。”

　　芳兒笑道：“那當然了。我們的茶，現在都是純天然的。不用添加劑，也沒有超標的農藥。不過，那些碎末袋裝的茶千萬不要喝。”

　　“噢，以前我在榕城讀書時，在招待所里有喝過袋裝碎沫茶。那可是很時尚的包裝，看起來很有品味，城市人都喜歡。”

　　櫞芳把頭一點，笑道：“喏，你看我們茶廠大門口，一大堆垃圾碎沫，就是被人收購去包裝成袋裝碎沫茶的。以后，不要再喝這樣的茶。還有就是現在人用的洗發水別用得太勤，最好換用茶櫞餅洗頭。”

　　云平笑道：“也只有在茶鎮才能用上茶櫞餅，到城市里大家都用洗發水。我在警察學校畢業后，把剩下的半瓶洗發水帶回來，結果我爸用清水給它灌滿。還說現在年輕人用錢太浪費了，這樣能省一點。”

　　“不能怪你爸。茶鎮誰不知道，你爸12歲就當家。又要照顧老母親又要照顧弟弟妹妹。生活對他來說，實在太不容易了，‘省'已經是他根深蒂固的生活習慣了。”

　　“這個我也知道。我爸這個人就是一只老黃牛。從來都不會給自己買點好吃的，也從來沒有買過一次衣服穿。”

　　“云平，說實在話，你也不要想太多。既然馬大嬸喜歡你在政府機關工作，那現在我們茶鎮茶村要換屆選舉。不如，你去競選村長。我們鎮里的干部很多都是從茶村升上去的。”

　　“這個我倒沒有想過。”

　　“你聽我說。鎮政府干部也是端鐵飯碗的國家公務員，只要任期滿了就可以申請到縣城里工作。”

　　“我沒有這個思想準備。”

　　“怕什么呀。你是真正的高才生，要是你愿意，我就讓我爸爸幫你造勢。村里的老村長都是我爸幫助他們選舉成功的。”

　　“我得問我媽一下。”

　　云平走出茶廠大門看了一堆烏七八糟的碎茶葉又轉身回去對櫞芳說：“芳兒，我看既然門口那些碎茶葉也是被商販拿去重新包裝賣給人喝的，這種寐良心的事，我們知道了就應該阻止在我們手上發生。”

　　櫞芳想了一下，道：“對呀，我怎么沒想到這里去呢？”

　　于是，櫞芳喊道：“李大叔，你去把門口那堆碎茶葉給埋到后院柚子樹下。”

　　這里云平回去把競選村長的事告訴了馬大嬸。

　　對于做村官，馬大嬸和云平一樣都沒有思想準備。

　　在馬大嬸的已知中，村干部都是一群農民。他們沒有讀多少書，初中文憑就已經算是很高學歷了。若是云平要當村干部，那根本就不必讀這么多年的書。云東也是這么說，“云平讀這么多年的書實在是太浪費了。現在上不上，下不下。不過，一個人高馬大的年輕人，天天悶在房間里也不是辦法。當不當村官不重要，能到村里去跟大家聊聊天，放松心情，未成不是一件好事。”

　　云平壓根就沒有當村長的想法，反正閑在家里除了看書，別的沒事可做。芳兒家不是天天都需要去幫忙的，而且去多了，流言蜚語就來了。很多人干脆就把云平當成了芳兒家的女婿。馬大嬸并不樂意大家這么叫。

　　為了讓云平少往芳兒家跑，馬大嬸情愿云平到村部里去做客喝茶。

　　其實云平現在處境尷尬，說到底還是云平沒有工作方向目標造成的。本來讀書與工作，工作與生活是密切相關的。然而，云平卻把讀書與工作完全脫鉤了。才帶來現在極大的生活被動。沒有明確的生活目標或者說工作，那么日子過得就會迷茫或者說無所事事。從個人來說，讀書到工作到生活；從大層面說，讀書到工作到貢獻。其中，工作是紐帶也是基礎。沒有工作何談生活，沒有生活保障何談對國家對社會貢獻？

　　對于云平到來。村部里的干部是有心理準備的。因為芳兒父親已經放話說，“今年要支持云平到村里當干部。堂堂一個高才生整天閑在家里跟待嫁女兒一樣，太浪費太可惜了。”

　　適逢茶縣政府也有出臺鼓勵那些大學生回鄉村發展的政策。在當下茶縣農村的干部普遍都是年紀大了而且文化低，他們對于國家政策的理解和發展理念沒有年輕大學生活躍。而且很多年紀大了的村干部，長期賴在村部里成了名副其實的終身制，這樣對農村發展本身就是一種體制上的障礙。

　　茶鎮政府也積極響應縣政府的號召，鎮里的宋會計和副鎮長親自到馬大嬸家邀請云平去村部里實習。他們支持云平去村里鍛煉，至少能給水墨貧瘠的村部帶去馥郁書香。

　　面對這樣場景，云平有些受寵若驚。雖然云平從來沒有把競選村長當成一回事但在云平的印象中，每次村長換屆選舉，競爭都是異常激烈的，那些候選人都是逐家逐戶地叩門拜票。如今自己好像是被大家抬著大轎進村部。這應該算是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至少在茶鎮算。這樣的榮譽茶鎮茶村過去是從來沒有過的。

　　云平冠冕堂皇來到茶村村部。鳥不拉屎的茶鎮茶村就座落在茶鎮老街中心的兩層樓的半新舊的建筑里。石頭、牛兒、小豆、櫞芳圍隨著云平來到老街中心，狹窄的街市熙熙攘攘，有修鞋鋪、修表攤、裁縫店等，最讓云平喜歡的就是牛兒爸的小吃店時不時地飄出一股茶鎮特有口感的扁肉香味。這算得上是茶鎮的特色小吃。云平在茶縣讀書時，縱使嘗遍了縣城的小吃餛飩也吃不出茶鎮人的扁肉味。

　　從老街中心岔出一條小弄，往里走，沒多遠右拐彎就望見鋪陳著紅地毯樓梯通向二樓。

　　二樓就是村部。昏暗的辦公室，收音機正播放著輕快的歌曲。里面充斥著二手香煙的混濁味。

　　云平很討厭這些二手香煙氣息，雖然云平只是來看看樂趣，然而村部里的干部一個個如坐針氈。論文，大家跟云平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論武，云平是正宗的省警察學校畢業的，而且還是茶鎮中學短跑記錄的保持者。

　　要跟云平斗，不管是文是武，村部人都得繳械投降。

　　村干部看著魁梧奇偉的云平，帶著一群人進來，一個個都提著精神強笑著臉。老村長戴著一副眼鏡，端著一杯茶笑嘻嘻地給云平：“我們的狀元郎總算肯光顧茶鎮茶村了，真是委屈大了。這是寫進茶鎮茶村歷史性的大事件。”

　　櫞芳正色道：“怎么了，老村長有意見嗎？”

　　“不敢，不敢。”

　　云平接聲道：“哎，老村長我只是來串串門。”

　　老村長拿袖口，擦了擦眼鏡道：“云平，你就不要客氣了。我們都是看著你長大的。你可是我們茶鎮歷史以來難得的文武雙全的狀元郎。我們都盼著你能成為大城市人，到時提攜提攜大家。茶鎮不僅窮而且小。我們村部這個小廟只怕留不住你這位大仙。”

　　其他老干部連忙附和“正是，正是”。

　　石頭道：“老貨，少打官腔。你們長年賴在村部里，除了吃吃喝喝吹牛拉瓜外，干出了什么花樣？”

　　老村長笑道：“小石頭，我們茶鎮茶村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還能整出黃金堡嗎？”

　　小豆接聲道：“少啰嗦。云平，現在是鎮里委派下來的，你們有意見就去向鎮里反映去吧。”

　　老村長抖手，連忙吸了幾口煙，他的老部下也跟著大口大口地吸煙，原本就昏暗的村部，宛如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黑云。

　　這樣的工作環境，不僅云平不喜歡就是櫞芳、石頭們也覺得沒有什么意思。牛兒顯然不愿意也不敢在煙霧彌漫的二手的煙囪里呆過長時間。

　　云平搖搖手說道：“罷了，罷了。”于是茶也不接轉身就走了，哥姐兒也忙跟著出來。不是一路人，不上一艘船。從那以后，云平再也不去村部了。

　　人家覺得好的，未必就是自己中意的。回到家中，云平看了一下午的書，晚上望著窗外不太圓的月亮，皺眉苦思：“真的羨慕二哥的睿智，能在初中時就樹立好自己將來的人生路。機會總是給有準備的人，二哥師范學校畢業后又遇上全國大力推廣普通話。這樣，二哥輕輕松松就被分配到本省普通話最不標準卻經濟最發達的峽盟地區大城市峽盟城。二哥書讀得太值得了。為什么同樣讀書，自己讀那么多年的書卻發揮不出力量來呢？為什么一個娘胎里生出來的，自己和二哥差別那么大?二哥在初中就很懂事了，在師范學校還能拿獎學金給家里安裝電話。而自己讀了那么多年的書又為家里做了什么呢？就跟小時候，二哥叫自己和他一起去街頭擺書攤。這些都說明二哥的獨立性很早就有了。現在二哥不僅戶口是在富裕發達沿海大城市的而且工作也在峽盟城，是正宗發達大城市新的峽盟人。絕對不是瓶根初見云香以為的峽盟人，也不是云香初見瓶根認為的峽盟人。聽二哥打電話說，他在峽盟學校的本地同事老師給他介紹了一位地地道道的峽盟姑娘。哎，二哥完全憑讀書徹底地飛出茶鎮，就跟自己的同學吳自理他們那樣完全憑借自己的努力讀書和明確的追求目標，都在大城市生根發芽了。而自己轉了一大圈，現在依然掙扎在巴掌大的窮山溝茶鎮里。”

　　確實云平有種迷失生活方向感覺。現在他真的不小了，也知道自己剖析。

　　雖然云平沒有怪罪誰，但是其中很重要原因出在馬大嬸身上。要一個小學或初中的孩子自覺樹立遠大志向，這是不現實的，也只有故事里面可以編的故事。任何一個小學或中學的孩子，其思想都是深受大人們的影響特別是家庭文化影響，而父母親是最大的影響。在仁義道德上，馬大嬸和楊普確實給孩子們帶來了一身正能量的影響。云北讀初中時，楊普和馬大嬸都只顧自己干活賺錢養家，他們從來都沒有過問云北讀書情況。那時，孟老師也是云北的體育老師，他經常會跟學生包括云北說“窮人家的孩子，應該好好學習，爭取進入教師隊伍或者醫生隊伍。這是脫離貧困走上社會中產階級最直接途徑。”這些話，云北記住了。雖然云北的體育成績非常一般，無法得到孟老師的青睞，但云北文化科成績還是不錯的，當然和云平比還是有差距的。

　　正是馬大嬸和楊普不知道怎么教育云北讀書，也不去干涉云北。所以，孟老師的話就成了云北讀書奮斗的目標動力。這樣才有云北在初中時就開始規劃自己人生目標的“成熟”表現。

　　云北的成功，讓馬大嬸和楊普看到了自家的孩子確實會讀書，而且還能讀好書。而云平到初中時的體育成績和文化科成績都是名列前茅，加上家里的經濟比云北讀初中時寬裕了許多，這使得馬大嬸開始把精力集中在云平身上。當然，馬大嬸依然不知道怎么教育云平讀書，卻在云平的工作選擇上對云平產生了直接的干預。她不看好體育也不支持云平做體育老師甚至她認為云北已經是老師了那么云平就應該換一種工作。恰恰云平其實很喜歡教師行業的工作，除了教師事業外，中醫云平也有興趣，其他的云平就說不上喜歡了。云平喜歡的馬大嬸不支持，而不喜歡的馬大嬸卻總是在明里暗里地強塞。這正是造成云平對工作目標搖擺不定或者說不明確的根本原因。云平勤奮好學是個好苗子，馬大嬸也是全力以赴的照顧但沒有做到合理、科學的支持，的確非常可惜。

　　一片烏云遮住了天邊不太圓的月亮。忽遠忽近的蟲鳴叫得云平心煩意亂。

　　云平突然想起來：“一定要去大城市發展。如果自己是大城市人就不會龜在家里了。至少有很多公司企業的用人單位需要自己這樣年輕力壯的人做工。茶鎮除了芳兒家辦的不太大的茶廠外，沒有其它公司企業。至于茶鎮政府干部殷勤地推薦自己去村部的好心好意，那就算了吧。”

　　是的，云平很想工作。他意識到工作才是接地氣的生活，然而以當前狀況，只有出賣勞動力打工，這種無奈令云平忿忿不平地栽頭睡去。

　　次日清晨，涼爽的風陣陣襲來。即使是酷暑時節，茶鎮早晚刮的都是涼風。一個飽讀詩書的七尺男兒整天抱著書而沒有賺錢養活自己的能力真是愧于家庭、愧于親人、愧于朋友。

　　云平翻了翻早已背得滾瓜爛熟的書本。望著木欄桿窗外清澈的藍天，實在悶不住，沒等芳兒的呼喚就自己跑去找芳兒了。

　　芳兒爸對云平放棄手到擒來的村長競選決定有些失望。按云平的資歷坐上茶鎮村村長的位子是輕輕松松的事。如果實在不想管事，混個村主任那也是輕而易舉的。在茶鎮窮得連鎮政府也只是幾間破舊的門房辦公的地方，能混到村部去，起碼吃口飯是不成問題的，難道天天閑在家里只會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會好受嗎？這么大的人，連吃飯都沒有能力解決，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

　　芳兒爸的意思是，云平應該憑自己的壓倒性優勢先混到村部里去，把自己生活的吃飯問題先解決了。然后，充分利用村部空閑的事實，再好好地看書，考公務員。這是非常清晰的生活之道，也是非常現實的。他想不明白，云平為什么連這樣基本解決生存思路都沒有?難道云平就一直活在自己的理想狀態或者夢想中嗎？那將來如何面對殘酷的現實競爭生活?

　　云平不去村部就是不去，不管芳兒爸如何旁敲側擊，云平就跟當初對孟老師的一次次建議充耳不聞。

　　人就是人，人不會是神。七情六欲，五谷雜糧是脫離不去的。這不是芳兒爸小心眼，而是怕云平心高氣傲世難容，無法面對現實生活應有的所作所為。櫞芳父親非常了解云平不同于云北和云東從來就有明確的生活追求。云北志向就是在城市里當一名老師，云東就是埋頭賺錢養家糊口，而云平的思想有些漂浮不定，沒有明確的志向，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甚至有游戲人間的味道。其實這樣的結果，是馬大嬸盲目寵愛的教育方式不合理造成的，現在云平已經長大了，再要改過來很困難。

　　當然，芳兒爸完全可以當年輕人閱歷淺來接受云平。畢竟，年輕人是可塑之才。

　　云平有事沒事就往芳兒家去，反而呆在芳兒家的時間比自己家中的時間還多。茶鎮人早就風言風語說，云平就是芳兒的老公。這話，其他人聽得都羨慕，然而馬大嬸聞之不屑又有些無可奈何。

　　盛夏太陽西下，遠處山邊晚霞是那樣的爛漫跟花兒那樣姹紫嫣紅就像是那茶仙子飯后披著紗巾閑逛茶鎮天空美幻絕倫的街市。晚風吹著芳草的清香陣陣撲向正在田間小路上漫步的云平和櫞芳，幾只水牛在吆喝聲中游蕩著回家。

　　“滴，滴，滴”，櫞芳的傳呼機響了。原來是孫琪花發來的。她讓櫞芳和云平一起去風頭山腳下采中草藥，晚上茶縣中醫院會有車來提。

　　因為，孫琪花去茶縣中醫院工作了，為了專心致志地為中醫事業服務，孫琪花要求櫞芳的姑父蘇云水，也去中醫院做采購中草藥工作。一家人都在醫院工作，這樣就不會為了自己種植的中草藥分心。孫琪花經常跟云平和櫞芳說“家財萬貫，也不過日食三餐。”不過在中草藥采購中，孫琪花和蘇云水都發現采購來的中草藥，有時候品質不是特別好。所以，常常會打電話讓櫞芳和云平去山上摘取有品質保證的來。

　　云平和櫞芳都知道，這些中草藥是救人命用的，只要接到琪花電話，無論何時何地立馬都會動身上山摘采。

　　兩人背著竹簍向風頭林山腳下一路奔馳而去。一邊打著手電筒，一邊熟練尋覓著采了“白花蛇舌草、半枝蓮、蛇六谷、白豆蔻，絞股藍”等。

　　夜色已晚，清風徐徐，蛙聲蟲鳴，樹枝搖曳響成一片，天宇繁星點綴。

　　“云平哥，竹簍已經堆滿草藥了。我們坐下休息一會兒，再回去吧。”

　　“嗯，好的。”

　　于是兩人把竹簍放在一旁，就坐在山坡的小土堆上。

　　云平仰望星空，不禁感嘆：“芳兒，你看那藍色天幕中，閃爍著無數的繁星，多么璀璨奪目，深邃的宇宙，令人陶醉，充滿夢幻般的神秘。”

　　芳兒接聲道：“是呀，繁星點點，若隱若現，交相輝映，好像在竊竊私語，述說著不為人知的故事。”

　　“相傳茶仙子就很喜歡在晴朗的夜色下，看星星和月亮。對了，芳兒那茶仙子也一定跟那牛郎織女一樣，躲藏在這些美麗的星星之中。”

　　“宇宙很神奇，人類也很神奇。一定都會有各種美妙的神話故事傳說。”

　　“是呀。神話傳說不是迷信，它不僅美妙而且本身也是有事實基礎。”

　　“你這話說得不通，神話故事怎么會是事實呢？”

　　“就比如說，琪花姑姑完全憑借自己的努力成了中醫界的閬苑奇葩的一朵花。她不求回報地挽救蒼生性命。這精神可歌可泣，必然也會感動上天。將來茶鎮人們就把琪花姑姑的事跡傳為佳話，遂為傳奇。”

　　“云平哥，你話說的沒有錯。我爸也常常說琪花姑姑是個奇葩。那時家里窮，書沒有讀完就得去干活養家糊口。但琪花姑姑一直都沒有放棄學中醫的人生目標。干活期間一有空閑，她就自己拿中醫書籍研究，甚至常常跟老中醫家去借書看。皇天不負有心人，最后還是被她考出了國家中醫師資格證書，現在又被縣城中醫院特邀為醫生。”

　　“是呀。非學無以廣才，非志無以成學。琪花姑姑意志堅強，人生目標明確。正如琪花姑姑說的，雖然醫生職業平凡，但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看阿牛曾因晚期肝癌弄得家里破敗不堪，差點就被閻王抓到陰曹地府去了。琪花姑姑妙手回春救下了阿牛，卻沒有求任何回報。我們都知道阿牛家人已經把琪花姑姑當成了救人苦難的神仙姑姑。換言之，琪花姑姑的壯舉在牛家人的子孫后代就是神仙故事。”

　　兩人正說著，忽然天空中一顆流星劃過，后面拖著一條美麗的弧線，好似天女散花。

　　“云平哥，不是我說一句自大話。姑姑，她熱衷于救人救命卻沒有絲毫索取之心也從來沒有宣揚自己過。像她這樣的醫生不會有太多。”

　　“芳兒，你知道嗎，在我心里琪花姑姑是很偉大的。正如她說的，醫生很平凡，但每一次解除了患者的病痛折磨后，她就會很有幸福感。我知道，其實已經很多家庭跟阿牛家一樣，他們在默默地感謝琪花姑姑，在他們的家人世界里琪花姑姑就是神醫化身。”

　　“姑姑，也希望我學醫。她說醫生職業雖然平凡但能救人能給患者排憂解難，就很不平凡了。姑姑說過，人總是要死的，這樣才會有代代相傳推陳出新的意義，若都長生不老那都成了老妖精了，也沒有什么意思，但是自然老去死亡和被病魔纏身死去的不一樣。每當看到那些被病魔折騰得奄奄一息的年輕生命，她就萬般難過。”

　　“嗯，科技可以進步但人類永生就不那么可愛了。琪花姑姑做事認真，非常嚴謹，她從不認可自己是神醫的說法。她說中醫太缺乏實驗大數據，所以她在診斷治病時特別特別的謹慎。芳兒，偉大來自平凡，平凡孕育著偉大。人的一生不需要風風火火的事業來證明自己的偉大，在平凡的崗位和職業里，能做出利國利民的事，一樣非常偉大。我非常支持你去學醫。”

　　盛夏茶鎮，在風頭林也很清涼，陣陣山風吹得云平身上涼涼的。

　　“芳兒，現在起風了，我們回去吧，要不然被濕風吹感冒了就得不償失。說不定琪花姑姑已經在家等我們了。”

　　琪花已經在家給云平和櫞芳燒好了晚飯。聞著香氣騰騰的中草藥燉本地豬蹄湯，云平胃口大開。這是云平最喜歡吃的菜肴。

　　“云平，你慢慢吃。每次都得這樣勞煩你和芳兒真的辛苦你們了。”

　　“琪花姑姑，這話說得太見外了。有要采藥的事，盡管吩咐我，我喜歡做。”

　　櫞芳笑道：“嗯，姑姑我也覺得奇怪，為什么總有些藥這么急著要呢？”

　　孫琪花搖搖頭道：“前一段時間，看了一個肝癌晚期的中年男子。他是茶縣城里的地方勢力頭子。有錢有勢，整天應酬不斷，煙酒不離，縱欲無度，不料一天肚子疼得厲害，來醫院檢查發現已經是肝癌晚期。一家人都看不起中醫也瞧不起縣城的醫院，連忙打聽去國外發達醫院治療。花了大把大把的錢后，國外醫生還是告訴他，太晚了，趕緊回家準備后事，要不然就得客死他鄉了。無可奈何，一家人只得回茶縣來。聽得親戚朋友說，茶縣中醫院有個神醫，于是一家人就來中醫院找我看。都折騰到了這樣情況，我也是回天乏術。但那家人又跪又哭，我們作為醫生也覺得可憐就把以前給牛兒治過的藥方以具體情況略加增減，開給他試試。吃了幾方后，病情略略控制住。又吃了一段時間，覺得可以下地活動了但腫瘤并沒有消失。于是他認為有良藥在死不了，就不聽勸告，又開始應酬生意人事吃吃喝喝瀟灑如初。結果病情突然惡化。又哭哭啼啼來醫院跪求我救命。”

　　聞之，云平氣憤道：“琪花姑姑，這種人死有余辜，不要管他。”

　　櫞芳也說道：“就是。”

　　孫琪花道：“醫者仁心，生命至上。我們作為醫生不能因為一些人不敬畏生命又貪生怕死而拒絕醫治，能讓病人活得好，活得長才是醫者根本，況且那個人年紀也不老。”

　　云平聽后，又問道：“那他還有機會嗎？”

　　孫琪花道：“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中醫是辯證治療，西醫是辯病治療。一個注重整體，一個注重局部。事實上，在癌癥治療過程中，中西醫協同全程參與，病人的獲益更大。無論是中醫還是西醫，結合個人具體病情和病程，哪個階段哪一種好用就主動出擊，如果一種還不夠，需要取長補短就打好組合拳協同作戰。能有效改善癥狀、提高生存質量、延長生存期，讓病人活得好、活得長，才是硬道理。”

　　聞言，櫞芳點點頭。

　　孫琪花繼續道：“芳兒，我們中草藥雖然看去都差不多，實際上長在向陽和背陽條件下，同一種草藥也會有不同的藥力。我這么晚趕來，就是希望這些藥能帶給病人生的希望。腫瘤是人體免疫系統出現了問題才產生的。通常來說，人老了，細胞衰退突變都會產生腫瘤，但年輕人或者中年人得腫瘤多數都是自己作出來的。良好的飲食習慣，生活習慣，起居習慣和良好心態以及合理的夫妻生活關系很重要！記住，男女都一樣，色字頭上一把刀。不多說了，我得整理一下趕回醫院去，你們也早點回家休息吧。”

　　今晚又遲了回來。馬大嬸想都不想就知道云平是從櫞芳家里出來的。因為云北通過讀書已經跳出山窟窿的茶鎮，成為發達的海邊大城市峽盟人了，連女朋友也是峽盟人的真貨。云平比云北會讀書，人長得比云北俊俏得多，書也讀得多。同樣是自己生下的兒子，所以馬大嬸相信云平一定也會成為大城市人。現在云平遇到一些挫折，應該幫助云平重新站起來，而不是迷失方向。不能讓云平折翅在芳兒家。

　　云香就是前車之鑒。云平和芳兒正處在青春期最旺盛的花季，干柴烈火的兩個人萬一擦出火花，后果就不敢想象。要是再生米煮成熟飯，跟云香那樣先斬后奏。那這輩子云平就是跳不出茶鎮的山里漢。到時真是枉讀了十多年的書，白出名了這些年。

　　當然，長期壓著云平這個七尺男兒在房間里讀書也是不現實的。讓云平去街頭巷尾散步更不好，那樣時不時會被鄉親們帶著嘲弄的口氣問“狀元郎怎么還在家里呀？”別說鄉親們，就拿初中食堂吃飯的老師說，他們常常關心云平的去向。總問馬大嬸和楊普，云平現在在哪里工作了?是在榕城還是峽盟?每當這時，馬大嬸都裝聾作啞。楊普聽多了，實在憋不住就蹦出一句“云平已經在榕城公安局里上班了。”

　　此話一說出，老師們都說云平應該有這樣好的日子。都說讀書是茶鎮孩子們出人頭地的第一選擇，看來不會錯。自此，老師們就常常在上課時把云平事跡作為讀書可以改變命運的鮮活例子來不厭其煩地傳頌。

　　為了楊普的一句憋氣話。馬大嬸一直叮囑云平不要去學校食堂吃飯，也不要到學校食堂來幫忙，盡量不要在街上閑逛。最怕冷不丁云平來學校食堂撞上熟悉的老師們，到時問起緣由來露餡了，那馬大嬸只得鉆進地縫里去了。

　　為了云平，馬大嬸從來沒有這么焦慮過。

　　好在，家中云佳和云東的孩子多，沒有太多精力留給馬大嬸發愁云平的事。

　　云佳每月準時從大鵬城寄錢回家。云東百思不得其解：“為什么云佳和小喬到千里迢迢的大鵬城去謀生能站穩腳跟?如果他們生活艱難就根本不可能每月準時寄錢回來。不僅如此，云佳還打電話回來說，小喬買了一部手機，店里也安裝了電話。在茶鎮甚至在茶縣能真正用上手機的人寥寥無幾。這的確說明，云佳不僅在大城市鵬城站穩腳跟而且還賺大錢了。這里面肯定有訣竅，當然這樣聰明的辦法一定是小喬想出來的，云佳那個大炮是沒有這么精明的腦袋。”

　　云香作繭自縛，云平的工作沒有著落。云佳和小喬商量一下，讓馬大嬸和云平帶著飛兒、虎兒、碓兒以及龍兒、鳳兒、寶兒一起去大鵬城玩一段時間散散心，開開眼界。

　　馬大嬸正愁云平老往芳兒閨房里去怕出意外。能去大城市鵬城看看世界之窗讓云平知道遠方的世界都市有多么精彩紛呈也是好事。

　　云東也樂意孩子去大鵬城玩一趟，一來那么大城市肯定很漂亮，二來也探探云佳到底是真的賺錢還是裝出來的。

　　在榕城讀書時，云平就知道大鵬城是比榕城還要發達的繁華沿海大城市。現在有機會去看看大鵬城親自感受一下也好。

　　還是坐過路車。從茶鎮去大鵬城必須翻山越嶺，云平其實怕坐臥鋪車特別是出遠門。但身邊跟著馬大嬸和哥姐的孩子們，總要打起精神來。

　　茶鎮出門都是山路十八彎，在臥鋪車里顛簸了兩天，非常辛苦終于來到了大城市鵬城。孩子們倒都不怕坐車。只有馬大嬸和云平覺得頭暈暈沉沉的，慶幸的是云平這次沒有吐。旅游這么美的事，對云平和馬大嬸母子倆來說永遠都是受大罪。

　　小喬叫了一輛車來汽車站接走茶鎮家里來的骨肉親人。

　　云佳整天帶著家人去逛大鵬城琳瑯滿目的超市，以及各種精致優雅的景點等。

　　眼見為實。真是大城市，云平本以為榕城已經夠大夠發達了。來了大鵬城才知道大城市之上還有超級城市。

　　馬大嬸對小喬說：“這么個流光溢彩繁華都市，應該想辦法讓云平在大鵬城發展，留在城市里。”

　　小喬說：“大鵬城是個開放的移民大都市，如果云平是大學本科生，那么可以在我們的店鋪里一邊讀書一邊考公務員。但中專文憑，在大鵬城就沒有什么機會考公務員，去打工么又可惜。”

　　聽小喬這么一說，馬大嬸嘆了一口氣，云平自己也嘆了一口氣。現在才知道沒有本科學歷太吃虧了。

　　云佳說：“還是云北有機會來大鵬城發展。粵廣人普通話也很不標準，現在大鵬城鎮街下的各小學初中大量向全國各師范學院以及學校招收老師推廣普通話。我們現處在的鵬城邑章鎮上第一小學的校長，經常來我們店里定制衣服。這些消息還是那校長跟我說的。”

　　馬大嬸道：“那好，趕緊打電話給云北，讓他來大鵬城發展。”

　　小喬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他很有信心把云北安排到大鵬城邑章鎮上的小學當老師。他打電話給云北，向他說明了情況。

　　云平心頭如撞鹿睜開大眼盯著小喬手上的大哥大的信號燈一閃一閃的。眼珠子隨著小喬震動不停的手在一上一下地轉動。他多么希望這是給自己打的電話。

　　云北在電話里頭猶豫不決，他知道大鵬城是全國一線大城市肯定比峽盟城發展機會大。但對一個人來說，只能選一個城市來生根發芽，好的城市還很多但不是每一個都能選擇。

　　最關鍵的是，云北在峽盟城發展得順風順水，馬上就要結婚的未婚妻又是峽盟城本地人。丈人丈母娘對自己跟寶貝兒子似的。這樣的生活云北知足了。

　　當然，云北婉拒大姐和大姐夫的好意，并沒有讓馬大嬸想不通。雖然，馬大嬸沒有去過峽盟城，但峽盟城的名氣在東南省也是如雷貫耳。

　　云平對于二哥，總是能自己穩扎穩打地規劃人生非常羨慕。好事總是奔著有規劃的人。云平非常想留在繁華大鵬城里，但大鵬城不是想來就來的城市。沒有技術，沒有文憑，沒有能力在大鵬城想過上中等人的生活是不現實的。要么就在大鵬城打工。但是馬大嬸是一萬個也不同意云平在大鵬城打工過日子包括云佳也不同意。讀了那么多年的書，應該考公務員上單位上班。打工還有什么意思呢？特別是云平雖然書讀很多卻文憑低又沒有一技之長，打的都是低級工種。

　　老太太房東一扭一拐地又來提前要店租了。小喬從來都是提前給房東店租。老太太見云佳這么多孩子非常開心，于是操著大鵬城本地話在和云佳拉呱。

　　馬大嬸和孩子包括小喬，都只能聽云佳翻譯。

　　老太太無非就是羨慕馬大嬸子孫滿堂，一家人其樂融融。

　　馬大嬸笑道：“你們大鵬城本地人，才是身在福中哩。遍地都是企業，高樓大廈如雨后春筍。大街小巷都是轎車，酒店超市比我們老家的人口還多。”

　　老太太聞言，收了嬉笑。一副暗淡的臉色說道：“以前，我們家也是人丁興旺。那時大鵬城還是一個漁村，打魚曬網是我們家的基本生活模式。后來改革開放，大量資本和工廠涌入，大鵬城一夜之間就發展成了世界大城市。我們家的土地都被企業租去，每年都有大筆分紅。我們苦了一輩子，就不希望孩子們再苦一輩子。只要孩子想怎么過得舒服就任由他們，也不去管教孩子。因為家里有錢，我們家的孩子再不用打魚打工了，他們每天都在看電影染著紅紅綠綠的頭發。常常逛酒店夜市，什么時候染上賭博吸毒，我們也不知道。每次毒癮發作就把家里折騰得雞犬不寧。把房子和土地都賣了去賭博吸毒。后來，又染上艾滋病，不久相繼死去。老頭子也抑郁死了。一家人就剩我這么一個老不死。現在，我住在邑章鎮上的老年公寓里。自己雇了個保姆一起過日子。”

　　云平聞言，大吃一驚。以前在讀警察學校時，經常聽老師講“黃、賭、毒”是禍害一個家庭和人生的根源。沒想到，眼前這個人人羨慕的土生土長的大鵬城人家居然就是被“黃、賭、毒”禍害得家破人亡的現實家庭。當然，從房東老太太的講訴中可以知道，她們作為家長管束不嚴甚至放縱孩子，也是造成家庭不幸的重要原因。影響孩子身心健康，家庭文化很重要，在馬大嬸和楊普的帶領下，楊家兄弟姐妹為人處世都是干干凈凈、規規矩矩的。

　　瓜無滾瓜，人無完人。無論是身處繁華大城市，還是生活在落后的山區小鎮，家庭教育的自律性是立身之本。陽光正氣的家風是保家愛國奠基石。

　　無論云平有多么舍不得鎏金繁華的大鵬城，都得離開。時間長了開支大，小喬不會太樂意。另外，孩子們也要開學了，不能長期呆在大鵬城游玩。

　　結束了大鵬城之旅。云平念念不舍地坐上“離別號”臥鋪車里頭，小喬給家人買好票，孩子們坐在車上開心地吃著各色各樣的零食。望著一片繁榮昌盛的大鵬城，云平十分不甘就這么回去，但又能怎么樣呢？萬般無奈，經過兩天搖船似的長途跋涉，云平再次回到了開門見山的窮山溝茶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