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天端坐在茶餐廳里面,面前是一杯甜到膩的玫瑰花茶,他只喝了一口就再沒拿起。
玻璃窗外到處是晃動的人影,每個人既庸庸碌碌又朝氣蓬勃,循環往復,這也是每個人的人生。
爸爸的形象在他腦海里一直很清晰。因為當過兵,身體很結實,肌肉線條很明顯,永遠抿著的薄唇,鼻子很挺,幾乎不對他笑。
所以當這個微微發福,頭發稀少,滿臉油光的中年男人站在他面前時,他幾乎是一點都不敢相信。
他呆呆地打量著坐在他前面的男人,看著他微腫的耷拉下來的眼皮出神。
“兒子!幾年沒見是不是認不出爸爸了。”林凱內心也有些紊亂,他啟齒笑了,林奕天的目光從眼皮轉移到他發黃的牙齒上。
“林凱,我們直接說正事吧,你也不必假惺惺套近乎,這么多年沒關心他了,也不差這幾分鐘。”她說話了。
“李菱……好好好!說正事,奕天啊,是爸爸對不起你,這原本是爸爸應該承受的,我已經向警察局詢問了情況,他們很快就會把他捉拿歸案的,同樣的事情絕不會發生。”林凱語氣篤定。
“可是就算他被捉走了,他也判不了多久的刑,他很快會再出獄,到時候又該怎么辦呢?”李菱一針見血,這才是她真正擔心的。
“我會想辦法跟他好好談談的。反正絕不會再殃及到你們母子倆。”林凱目光掃過林奕天,或許還有很多話想說。
“天天是讀高一了吧?學業還緊張嗎?”他想裝作很親和,但語氣卻免不了生疏和別扭。
“那些事情你就沒必要問了,他成績一直很好,學習上也不會覺得太累。”李菱替林奕天回答了。
“我們先走了。”她拿起身后的皮包,向林奕天示意,可是他卻沒動。
“奕天!”李菱叫了他一聲,內心有些忐忑,“不走嗎?”
“媽,你先回去吧,我想和爸爸聊幾句再走。”林奕天語氣很平靜,完全無法想象他內心在想些什么。
“你……”李菱很猶豫,“早點回來。”她還是一個人先走了。
林奕天終于抬起頭直視他的爸爸,而不是像剛剛那樣偷偷摸摸地打量他,像觀看一個陌生人。
林凱黃黃的牙齒在發紅的面頰中很是顯眼,他內心滿是疑惑,眼珠子時常激烈地跳動。
“兒子,有什么要跟爸爸說的嗎?”或許他話語中并未帶任何感情色彩,但林奕天聽在心里,竟覺得這句話是反問句,你和我還有什么好說的?他好不容易醞釀出的情緒這刻又泯滅了。
“你老了很多。”終于他蹦出這么一句話。
“是啊,年紀大了。”他很尷尬地笑,揉揉了他本就稀疏的頭發,或許他的頭發就是這么撓沒的。
“你過得還好嗎?和那家人相處得還愉快嗎?”
“我過得很好,不然也不會發福這么多了。”他自嘲般地笑了,目光似有若無地落回林奕天身上,他希望他也能笑笑。
“和他們相處得很愉快,家里的兒子很厲害,在學校考試經常都是前……”他突然不說了,很是猶豫地看著他,或許他突然發現在親兒子面前,提起另一個兒子是如何的不妥當。
林奕天坐在公交車上,看著那些迎面而來又匆匆離去的過客,突然很好奇,他們的家庭是怎樣的?
另一半是不是真愛?他不理解為什么兩個不相愛的人要結婚,要生下孩子?如果不是和自己喜歡的人結婚,一輩子不結婚又能怎樣?
手機突然猛地震動,期末成績下來了,班長正在班群里@全體成員。
自己還是第一名,許佑姿是第二名,他趕緊往后翻,嚴雪予是23名,他記得她第三次月考的時候是年級27,不知道為什么她老是考27名,這么說這次也算進步了,雖然沒有突飛猛進。
他不由自主地笑了,但又突然想起林凱剛剛說的那家人的兒子,總是考年級前幾名嗎?誰不是呢!他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公交車的車窗污跡斑斑,他依舊看著窗外形形色色的人,陷入了毫無頭緒的思索。
手機又一震動,屏幕點亮了,嚴雪予和湯抒都同時給他發了消息,他毫不猶豫的點開了嚴雪予的頭像。
“進步了幾名喲!我很厲害吧?還得多虧你最后幾天為我指點迷津,我請你吃冰淇淋,你在家嗎?”
大概還有五分鐘就到家了,“你去買吧,五分鐘后我在長椅那兒等你。”他回復。
嚴雪予從小區門口的便利店走出來,手里拿著兩只棒棒冰和一個圣代冰激凌,她大搖大擺地走,防曬薄衫后面鼓滿了風,像一個透明的大氣球。
她和小柯稱這種氣勢磅薄的走法是“能文能武”的體現,
“嘿!嚴雪予!”林奕天看著這得瑟的背影又笑了。
“哎,你怎么從這兒來?我還以為你在家呢。”嚴雪予也是一驚,但是立馬眉梢帶喜,她把圣代冰淇淋遞給他,又無比豪爽地將兩根棒棒冰同時從中間折斷。
“棒棒冰我就不吃了。”
“誰要給你吃啊?我一個人吃。”說罷,她把四個口都輕輕吮了一遍,“美妙!”
“走了!進去啦,這么熱的天誰要在長椅上坐啊?”嚴雪予對著正準備坐下去的林奕天大吼。
“在這兒坐一會兒吧。”
“不要啦,要不去我家吧。我最近又偷偷收購了許多零食,假期、空調、美食、好友,簡直完美!”嚴雪予誘惑性地眨眨眼。
“好啊!我先回去跟我媽打個招呼就過來。”
“好,我先去把空調開著,你等下自己推門進來,進來后別忘了關門。”
嚴雪予回到家把空調一打開,又急急忙忙地收拾起屋子來,她把空調被折疊起來,又把床單上的褶皺弄平,把私藏的零食又全都掏了出來。
這樣的場景仿佛似曾相識,她很輕易地就回想起了上次和小柯他們三人一起偷喝酒的事。
偷拿酒這事,她媽現在還不知道呢,或許存有疑慮,但并不至于懷疑到她頭頭上。小柯和許晝現在是什么情況她也不知道,但她算是明白了,喜歡上一個對自己沒有興趣的人有多痛苦。
“來了!里面可涼快了,看!這么多零食,我記得上次你吃了挺多芒果干的,所以我特地給你買的。”嚴雪予笑得憨憨的,拿著她的棒棒冰又狠狠吸了兩口。
“喲!這么快就開始報答師傅了,那你以后考上M大了,該怎么謝我呀?”林奕天也和她一樣坐在了木質地板上。
“兩年后的事情現在不著急想,八字還沒半撇呢!”其實她的心里并不認為自己能考上M大。
“行!事成了再說唄,嘟嘟……”誰的手機響了?嚴雪予往地板上一掏,拿起自己的手機來看,并沒有消息提示。往林奕天手機一瞥,是湯抒發來的消息,已經發了四五條了,他一直沒回。
“你怎么不回她消息?”
“我忘了!”他本來就是忘了,現在拿起來一看,是恭喜自己又考了第一名。
“哼,你才不是忘了,你只是不愿意回而已。你不喜歡她,但是你知道她喜歡你,所以你有恃無恐,覺得消息不回也可以。”嚴雪予悶悶地說了這番話,她自己都能感受出些許敵意。
“你說什么呢?我真的只是忘了,再說了她……”林奕天有些莫名其妙,這怎么還能惹著你不成?
“可能是因為小柯吧,我會覺得有些憤憤不平。”她又想起期末考之前和林奕天相處時,總能不經意間感受到的目光。
“但我就是不喜歡她呀,如果我很積極地回她消息,那才怪了。”林奕天一口吞掉剩下的半截脆筒,仿佛這種方式可以消弭一些他的惱怒。
“那天課間她是在給你表白吧?在圓弧玻璃那里,當時我和趙昱歡正準備去那兒閑聊,在教室后門口就看見你倆在那里,隔得很近,你不動聲色地看著正前方的景象,或許絲毫沒注意到她一直轉頭看著你。”
“我又不瞎,余光可以很清楚地發現她正盯著我好嗎?難道我要轉過去和她深情對視?”
“那倒不用,她喜歡你,看你的眼神是含情脈脈的,但是你不喜歡她,你看她的眼神一點光彩都沒有,一下就能發現。”嚴雪予仰起頭,把最后殘存地棒棒冰吸吮干凈,靈活地把塑料套子扔進了垃圾桶里。
“那我看你是什么眼神?”林奕天盯著她,努力地去想象含情脈脈是什么樣子。
“得了吧,你別瞪我了,兇神惡煞的,別人還以為我欠你幾百萬呢!”嚴雪予無比憎惡地打斷他的凝視。
“這么說你做得也對,不喜歡就不要給她希望。”她思索后還是贊同地點點頭,“只是如果我喜歡一個人的話,再怎么說,還是希望他能多在乎我一下。”
“誰不是這樣呢?難道有人希望自己喜歡的人討厭自己嗎?”林奕天晃了晃頭,忽然很不喜歡這個話題。他抬眼這才注意到嚴雪予耳后的一個草莓發夾。
“你頭上怎么夾了一個小學生的夾子?”
“小學生?拜托你別那么土好嗎?你這個土撥鼠!”嚴雪予當即反駁他,頗有些氣得牙癢癢的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