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寧這五百多人都是水賊,一身的痞氣,在回營的路上受盡了白眼。
甘寧別無他法,只能盡力安撫,形勢比人強,投降了總歸被人砍了腦袋強。趙空開出的條件不可謂不豐厚,獨立的營寨和田地,一水的巴音,和荊州的楚音差異明顯,這若是被打散了插入其他地方,真就生不如死了。
趙空在路上便已經寫了一封急報給宛城,讓蒯良想辦法重新開一塊地出來,宅基地、營地、田地都需要層層審批,倉曹史、戶曹史、宛城令等等一批官員牽扯其中,肯定要通過南陽太守具體實施。
蒯良接報異常頭疼,南陽郡是富郡,也是大郡,人口近兩百萬,多年來不少農夫的田地都成為了豪門所有,農戶全家都成了豪門的佃戶,因此土地兼并之風大行其道,但凡有些無主之田都成為豪門爭搶的對象。因為之前孫宇聯合了蔡家、蒯家和龐家,三家讓了一些田地出來,否則趙空連這兩千鄉勇都養不起。
現在還要賒地、賒糧,蒯良自己都不知如何處理。
無奈之下,蒯良只好求助南陽郡丞曹寅。
對于南陽而言,曹寅更像是一個外人,孫宇和趙空親近自不必說,兩府儼然是一套班底,不過趙空并不設都尉長史和司馬,因此南陽都尉一旦離了他本人連個主官都沒了,如此重要的政事勢必需要兩府主官商議,蒯良顯然沒有資格代替趙空和南陽都尉府與南陽太守府交涉。
趙空推開案上的竹簡,指尖輕觸那片古老的竹紙,聲音略顯沉重。身著鎧甲的他,面容嚴峻,眉頭緊鎖,額頭上微微沁出汗珠,正是此刻復雜心情的寫照。外面的天色陰沉,氣氛壓抑,正如他心中的紛亂。水賊的投降,雖讓他在權力上獲得了更多的控制,但這群曾經在水面上肆意橫行的江湖人物,便如猛獸一般,難以馴服。一旦安置不當,必會給南陽的安定帶來不可預見的隱患。
他緩緩抬頭,凝視著大廳外那片朦朧的遠山,沉聲道:“此事如何是好?若不安置,怕是會鬧出更大的事端;若安置,地方安穩恐怕無望。水賊勢力猖獗,必須慎重考慮。”
曹寅,這位身材清瘦、目光深邃的南陽郡丞,面色平靜,始終如一地捏著手中的卷宗。盡管他的衣著比趙空簡樸,素色的官服上并無太多華麗裝飾,但那股儒雅的氣度卻讓他顯得格外鎮定。他的聲音如同溪水般清涼:“都尉,地方安定乃大計。然這些水賊,本是江湖之人,若急于安置,勢必難以徹底信任;但若對他們置之不理,恐怕不僅難以化解問題,還可能激起新的紛爭。”
話音未落,兩人對視一眼,氣氛一時變得異常凝重。大廳內的光線昏暗,空氣仿佛也被這緊張氣氛所壓抑。門外,太守府的使者已在焦急地等候,似乎每一秒鐘都加重了這份沉默的壓迫感。
趙空站起身,走到窗邊,沉默地望向遠處蒼茫的山脈,目光中帶著一絲堅決與無奈。他的鎧甲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寒光,步伐沉穩有力,卻難掩內心的焦慮:“曹郞,此事一日不決,南陽一日不得安寧。如今內外之亂,不得不早做決斷。”
正當兩人陷入沉思之際,門口忽然傳來一聲溫和的聲音:“兩位大人,若不介意,某有一計。”
趙空與曹寅同時轉頭,門外的龐季緩步走入。龐季身穿一襲青色長袍,面色清瘦,須發微白,雙目透著一股淡然的自信。他的身形并不高大,但每一步都充滿著沉穩和從容,仿佛能夠一眼看穿所有的紛亂與復雜。龐季年約四十,雖然歲月在他的面龐上留下了幾分痕跡,但他的眼神卻依舊銳利如劍,令人不容忽視。
龐季拱手行禮,溫和的笑容如春風拂過,但其中卻帶著幾分深邃的洞察力:“不如將武當山劃為水賊們的棲身之地。武當山地勢險峻,山道崎嶇,四周荒涼,遠離南陽郡的喧囂,且周圍人煙稀少,正適合他們落腳。如此一來,既能避免與地方百姓發生沖突,又可安撫水賊,何樂而不為?”
趙空與曹寅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龐季的提議雖然突兀,但卻出奇的合理。武當山地勢險峻,周圍荒無人煙,確實是一個可以暫時安置水賊的地方,既能避免直接沖突,也能讓這些水賊相對孤立,暫時不會對南陽的治安造成太大威脅。
曹寅微微點頭,嘴角帶著一絲欣賞:“龐季此計,倒也有幾分道理。”他的語氣溫和,但語中卻不失權威。
趙空沉默片刻,眉頭依然緊鎖,但眼神中的猶豫已消散無蹤。他終于輕輕點頭,聲音低沉卻有著不可動搖的決心:“既然如此,便依此辦理。”
龐季微微一笑,點頭表示同意。盡管他提出了這個建議,但從他那平靜的眼神中,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是否能得到認同。龐季深知,在這個紛亂的政治局勢下,任何多言都可能招致無謂的爭執和摩擦,他更愿意默默等待結果。
這時,門外的太守府使者終于走了進來,他身著青袍,臉上帶著幾分急切的神色,面容緊繃,顯得十分焦慮:“趙都尉,曹郞,太守府已經做出決定,愿意同意此方案,只是……希望這些水賊能夠在武當山上聽從管理,切勿越雷池一步。”
趙空輕輕點頭,雙手合十,微微一躬:“太守府的顧慮,恕我理解。待水賊安置妥當,必定嚴格監管,不讓其擾亂南陽安定。”
曹寅站在一旁,緩緩開口,語氣溫和但卻有著一種不容忽視的威嚴:“這不過是暫時的安置,待時局稍穩,仍需加強治理。如此一來,或許才能真正穩住南陽郡的局勢。”
使者聞言,面色微微緩和,略作點頭:“趙都尉,曹郞所言極是。那便請兩位大人盡快安排。”
趙空深吸一口氣,站直身子,臉上的嚴肅仍未完全消散:“我必不負重托。”
隨著使者的離去,曹寅與趙空再次對視,屋內的氣氛略顯緩和,但仍然籠罩著一層未解的憂慮。龐季站在一旁,眼神平靜,看似并不打算插話,心中卻已經知道,這一切不過是南陽大局中的一環,未來的風云依然難以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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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陽的氣候在初春時節帶著一絲寒冷,山風吹拂,帶來陣陣清涼的氣息。四周青山翠綠,綠樹成蔭,山腳下的溪水潺潺流淌,空氣清新,然而,這片寧靜的山脈卻并沒有帶給甘寧和蘇飛等人太多安慰。江湖的血腥與困頓,依然牢牢地綁縛著他們的心。
甘寧身披破舊的皮甲,原本黑亮的護肩早已褪色,衣物磨損嚴重,腳下的草鞋也早已裂開了口。他的面容雖年輕,但已透著幾分滄桑,那雙銳利的眼睛,仿佛能洞察一切,帶著江湖多年的風霜與磨礪,尚未擺脫過去的沉重。他的眉宇間有一股剛硬的氣質,顯露出昔日江湖中的王者氣息,盡管此刻他已不再是那個馳騁四方的水賊。
蘇飛站在他的身旁,手中緊握一把長刀,刀身已有些陳舊,刀柄上似乎殘留著幾絲曾經的血跡。蘇飛的面色冷峻,嘴角緊抿,似乎從不曾笑過,雙眼則冷冷地注視著遠方。雖然年紀不大,但他從身上散發出的那股殺氣,卻足以讓人感受到他的果敢與決絕。他與甘寧同樣出身江湖,但他的個性更加深沉、冷靜,像是一個不輕易表露情感的人。
“山高水遠,真能安得下我們這些人嗎?”蘇飛低聲問道,聲音中帶著幾分憂慮和戒備。他的眼神掃過四周,這片看似寧靜的武當山,然而卻始終讓他感到不安。畢竟,江湖之人哪里能安穩久居?他們的過往與劫難,注定了他們無法像常人那樣安享片刻的安寧。
甘寧抬頭,望向遠方那巍峨的山脈,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在尋找某種支撐。他的目光穿透了層層青山,仿佛要看到遠在天際的過去與未來。他的心情微微復雜,眼中卻隱隱帶著一絲決然:“或許,這只是一個新的開始。”他語氣輕緩,卻不失堅定,“既然太守府與都尉府同意了,我們就暫時安住此地,待時而動。”
甘寧的話語雖然簡短,卻讓身旁的蘇飛稍微放松了警惕。他并非對甘寧的從容感到驚訝,畢竟,這個年輕的江湖人早已歷盡無數風波,內心早已如同山岳一般堅毅沉穩。他的決斷力與從容不迫,正是甘寧獨特的性格寫照。
兩人沉默片刻,四周的氣氛被山風輕拂得更加寧靜。空氣中彌漫著濕潤的泥土香與新鮮草木的氣息,仿佛這片大自然的凈土,能洗凈所有江湖上的血腥與仇怨。但甘寧心中清楚,或許這片山脈會成為他們暫時的避風港,然而,無論如何,他們都不能停下腳步,因為江湖的恩怨,從未遠離。
正當他們注視遠方時,一位身著水軍鎧甲的信使走了過來,他的步伐急促,額頭的汗珠在晨光中閃爍。信使低頭行禮:“甘大哥,蘇大哥,黃屯長有命,召您二位前往水軍軍營。”他的話語中帶著急切和恭敬。
甘寧微微一愣,緊接著眼中閃過一絲了然。他的思緒回到了數月前,那場與黃忠的單挑——黃忠雖年逾三十,但他那沉穩冷靜的氣度,仍讓甘寧心中不免生出幾分敬意。那一戰,雖然他敗下陣來,但黃忠并未趁勝追擊,反而以寬容之心放過了他,給了他重生的機會。
“黃屯長……”甘寧低聲呢喃,眼神略微迷離,嘴角帶著一抹淡淡的笑意。他的思緒似乎在瞬間穿越了時光,回到了那個與黃忠對決的瞬間。那一戰,盡管最終敗北,但黃忠展現出來的寬容與氣度,卻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里。甘寧抬眼看了看身旁的信使,又轉向蘇飛,語氣不急不緩:“走,去見見這位黃屯長。”
信使點了點頭,領著二人踏上了通往水軍軍營的小路。山間的小道彎彎曲曲,路旁的野花在春風中輕輕搖曳,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花草的清香。遠處,山壁險峻,峭立如刀,蒼翠的林木間透著幽靜的氣息,仿佛這片天地并不屬于人世間的喧囂。南陽的春天,靜謐而深遠,給人一種難以言喻的平和感。然而,甘寧深知,這片美麗的風景下,依然埋藏著變幻莫測的江湖風云。
很快,他們抵達了水軍軍營。這里的景象簡樸卻充滿了紀律性,幾頂簡易的營帳錯落有致,周圍是些清晨早起忙碌的水軍士卒,腳步匆匆卻井然有序。黃忠正站在營中的一塊石桌旁,目光注視遠方,背后幾名士兵正在忙碌地整理兵器、備戰糧草。
當黃忠看到甘寧與蘇飛走近時,他臉上露出了一絲溫和的笑意,示意他們走過去。黃忠身穿著水軍鎧甲,身形魁梧,臉龐上有些微微的風霜,但那雙眼睛依然銳利,透著久經沙場的深邃與冷靜。他的氣度非凡,渾身散發著一種屬于老將的穩重與從容。
“來得正好。”黃忠聲音低沉而富有力量,仿佛透著歲月的沉淀,“當初一戰,雖然你敗在我手,但你不屈不撓的氣節,倒讓我生出幾分敬意。”
甘寧與蘇飛并未過于謙恭地跪拜,江湖中人心高氣傲,何況此時面對的并非真正的敵人。甘寧輕輕點了點頭,語氣平靜而有些漫不經心:“黃屯長言重了,能敗在你手,倒也無憾。”他說話的語氣從容,帶著幾分自信與放松,仿佛一切早已看開,勝敗成敗,已不再是他心頭的重負。
黃忠聽后沒有再多說,拍了拍身邊的一塊石桌,示意兩人坐下。甘寧和蘇飛各自落座,黃忠沉默片刻,目光穿越了營地,似乎回憶起了過去的種種:“人活在世,總是難免要面對許多選擇與抉擇。”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如同歷盡滄桑的長者,“我曾也有過風光歲月,曾是江湖中的一員,刀光劍影,生死相隨。但如今,我早已放下那些恩怨,做一名屯長,守護家國,才是我如今的責任。”
他話音一頓,似乎是想要更加堅定地傳達某種情感,目光轉向甘寧與蘇飛,眼神中透露出幾分坦誠:“你們也一樣,既然已經來到武當山,或許該放下過去那些無謂的紛爭,重新尋找屬于自己的未來。”
甘寧聽后,眼中閃過一絲光芒,似乎對黃忠的話產生了共鳴。盡管他的眼中依舊閃爍著江湖的光輝,那一段過往的刀光劍影早已鐫刻在他心中,但黃忠的淡然與從容,卻讓他感到一種久違的平靜。是的,也許正如黃忠所說,過去的恩怨,或許真該隨著山風飄散,去面對一條新的道路。
“黃屯長的教誨,我們銘記在心。”甘寧低下頭,語氣中帶著一絲沉思,心中卻隱隱有了些許決斷,“既然如此,便與黃屯長共謀未來。”他的話語簡潔,卻有一種無法言喻的力量。
黃忠微微點了點頭,臉上的笑容更加深了幾分。他看著這兩位江湖人物,心中有一種莫名的欣慰。這些曾經在江湖上風光一時的人,或許會在這片土地上找到屬于他們自己的安身之地。而他,作為一個屯長,也許能夠在這片動蕩的時代中,守護住一些真正值得珍惜的東西。
“好。”黃忠深深地看了甘寧一眼,眼神中似乎包含著一種久違的理解和認可。他拍了拍石桌,起身走向一旁,“既然你們已經做出選擇,那就與我一起,肩負起各自的責任吧。”
隨著黃忠的話語落下,三人站起身,仿佛一場新的篇章悄然拉開。在這片寂靜的山脈中,曾經的江湖恩怨,如同風中的塵土,隨風而去。而他們的未來,也正如武當山下那片澄澈的溪流,開始了新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