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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華錄

新修第九章 誤會

流華錄 清韻公子 4254 2024-10-03 23:03:23

  北中郎將盧植、護烏桓校尉宗員率領三萬步騎用了三天方才抵達兗州黎陽縣之西,與冀州黃巾軍隔大河相望。盧植沒有立即進攻,而是選擇在此扎營。

  簡陋的帳篷中,盧植一人枯坐,足足坐了兩個時辰,方才看見宗員的身影匆匆奔入,拱手頜首:

  “中郎將,步兵營和長水營已經分別屯于黎陽西北的虎陽亭和西土坡,末將交還軍令。”

  宗員曾是護烏桓中郎將臧旻的部下,年紀不過三十二三,挺拔干練,是盧植指名要的副手。盧植知道,三河騎士雖然久經訓練,卻終究不曾上過戰(zhàn)場,遠不如邊軍經受血腥洗禮,所以特請宗員率領北境護烏桓營半數騎兵從并州南下,日夜兼程抵達河內,與盧植匯合于虎牢。天子有意將這支兵整編為北軍中壘營,但盧植認為不妥,護烏桓營半數騎兵近三千,皆常年與北方外族交戰(zhàn),若編入一營,便是大材小用,聯(lián)合朱雋、皇甫嵩奏請?zhí)熳樱瑢⑷朔殖闪浚坎课灏衮T,分別進入屯騎、越騎、長水、虎賁、中壘、胡騎六營。也正因為如此,盧植在虎牢關足足耽誤了十天。

  “好。”

  盧植起身接過軍令,伸手攜起宗員的手,徑直走到大帳一側的巨大地圖前:“校尉久經沙場,洞悉軍事,就如今局勢,請暢所欲言。”

  “中郎將謬贊了。”宗員頜首,不失禮數,上前一步,手指黎陽縣道:“我大軍如今駐扎此處,攻擊魏郡和巨鹿郡的黃巾軍已經收斂了攻勢,以目前黃巾軍的補給來看,已不可能跨河擊我,我軍的危險來自于背后,也就是兗州黃巾軍。不過……中郎將已有布署,已不必末將多言了。”

  “知我者,校尉也。”盧植點點頭,手捋須髯道:“兵者,詭道也。以巨鹿郡太守郭典與魏郡太守孫原之能,想必能阻擋黃巾軍于郡治之外,若此時發(fā)兵渡河,固然有破敵把握,卻無法顧及后背,若是此時兗州黃巾軍突襲我軍后路,敵我數量懸殊太大,恐失大局。”

  “所以中郎將設了一角弓反張之局,待敵入彀。”宗員道,“于戰(zhàn)略而言,已屬良策。不過……”他看了看盧植,“聽聞魏郡太守孫原不過十七歲,幼時無名,突然擔當重任,當真能擋住黃巾軍?”

  盧植知道宗員擔心什么。孫原的出身不是孝廉,更不是賢良方正,無人知道他的來歷,十七歲突任太守要職,若是不能服眾,魏郡不用黃巾軍外部攻擊,內部已是問題重重。尤其是孫原還兼掌新建的虎賁營,大漢正軍本就不多,北軍五校雖然已擴成八校建制,也不過四萬人,孫原若是一時不慎,將這五千生力軍敗亡了,整個冀州戰(zhàn)場必生大亂——冀州八郡國,甘陵國、常山國、中山國已破,無力反擊;東方的渤海郡與北方的河間國在幽州黃巾軍兵鋒之下;安平國與巨鹿郡位于冀州正中,同時面臨甘陵國與中山國、常山國東西兩個方向的黃巾軍,壓力倍增,只有孫原的魏郡,因背后有趙國支撐,尚有余力與盧植的北中郎軍聯(lián)合出手。雖然此時的魏郡已經丟了元城、陰安等黃河北岸的縣城,但是黃巾軍的實力薄弱,魏郡的郡兵仍然集中在鄴城附近,實力沒有太多損傷。

  “本中郎曾在潁川見過他一面,這個年輕人……”盧植突然笑了笑,“當今天子看重的人,不會錯的。”

  “天子?”宗員眉頭一挑,怒從中來,“十常侍的人?”

  盧植搖了搖頭:“不是。他的出身無人知曉,如今之局已顧不得他的身份了。”抬頭指向冀州,“幽州戰(zhàn)場交給邊軍,我們的目標是冀州,冀州現在已成泥潭,連環(huán)套索。”

  冀州現在分成三個部分,西北的常山國、中山國,東南的甘陵國均屬于黃巾軍控制,能與幽州黃巾軍夾擊河間國和渤海郡,也能夾擊安平國和巨鹿郡。而兗州的黃巾軍也能和冀州的黃巾軍夾擊盧植的北中郎將大營。同理,盧植的軍隊也可以和巨鹿郡的郭典、魏郡的孫原形成夾擊之勢。環(huán)環(huán)相套,任何一場失利都足以改變最終的結局。

  宗員斂了心思,點頭補充道:“常山、中山與甘陵的黃巾軍如果聯(lián)合攻擊安平國,安平國極有可能失守,一旦失去安平國,冀州將不復存在。”——安平國是冀州治所,一旦失守,大漢將失去最富庶的州郡,同時也會讓冀州、幽州的黃巾軍連成一片,形成割據之勢。

  “所以中郎將想先做出攻擊姿態(tài),引誘兗州黃巾軍率先攻擊我軍,設下角弓反張之局,先破兗州黃巾軍,解決后顧之憂,再與孫太守、郭太守聯(lián)手收復甘陵國,扭轉冀州戰(zhàn)局?”

  盧植點點頭:“別無良策。”

  “兩位太守能撐到那個時候?”宗員憂從中來,掛上眉梢,“就算有虎賁營,魏郡或許能撐一時,但是巨鹿郡……”

  盧植輕嘆一口氣:“即使巨鹿郡被破,我們尚有機會,若是一時不慎,我軍覆滅,即使他們支撐再久也無用了。”

  宗員心下了然,大漢只有一支北軍,如果盧植的三萬大軍覆滅了,大漢將再無力反擊。

  一道身影突然沖進了大帳:

  “報——”

  “中郎將,大河上游五十里發(fā)現不明隊伍,往大營而來!”

  盧植霍然轉身,疾問:“多少人?”

  探子喘息不已,半跪于地急促道:“不足五百。”

  “不足五百?”盧植與宗員飛速互視一眼,心下奇怪。

  宗員問道:“中郎將,來路不明,末將帶五百騎去看了一看?”

  盧植凝著眉,搖了搖頭:“周圍郡縣已無此能力,我親自去看看。”

  五百精銳騎卒風馳電掣,沖出營壘,直奔東北。

  五十里的路程說遠不遠,盧植與五百騎沿著馳道飛速奔馳,數刻時間便已奔到,一眼望去,數里之外,正有一只數百人的隊伍,數輛車駕緩緩而來。

  “步行?”盧植勒住馬韁,皺眉:“如此大亂,還有百姓如此結隊而行?”

  身邊的人正是屯騎校尉唐彬,看了這般景象,亦道:“黃巾肆虐已有近一月時間,沿途已經如此涂炭,還有如此穩(wěn)重的車馬確實不同尋常。”

  對面不遠處的車上端坐著兩個人,眺望遠處一片煙塵,也勒住韁繩,停下車馬。身后一眾人等仿佛都是以這輛馬車為首,同時停下步伐。

  “青羽,怎么了?”

  心然的聲音從馬車中傳出,不等孫原回答,便聽見郭嘉淡淡笑道:“無妨,遇上了些人。”

  孫原“嗯”了一聲在他身邊,輕輕躍下車,和他一般的語氣道:“身后跟著一百黃巾軍,如此境地,你還如此淡然?”

  郭嘉輕聲笑道:“盧子干正人君子,只怕不會為難嘉一介書生罷。”

  孫原極目遠眺,輕輕挑眉:“你就如此確定是盧植的北中郎將營?”

  “黃巾軍不過烏合之眾,以張角的根基如何能有這般能耐。”郭嘉眼神劃過輕蔑,下頜抬了抬:“數百騎兵,不論精銳與否,絕非張角的部署。而這方圓千里內,東到海濱,西到虎牢,除了盧植的北中郎將營之外,還有誰能有如此手筆?”

  孫原點點頭,郭嘉一眼便已看出對面虛實。

  兩名騎兵飛馬狂奔而來,孫原身后登時飛出一道雄偉身影,如同巨塔一般出現在他身前,如臨大敵般戒備——正是典韋。

  眼見得典韋這般緊張,孫原不禁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不要緊張。是大漢的軍隊。”頓了一頓,不禁回頭望了望。

  身后的數百人中部分人已經緩緩退后,步伐輕穩(wěn),他們有一個共同之處——手臂上皆有一道黃色布條。

  “既然管先生已經安全,在下的任務便已經完成了。”

  司馬俱站在第二輛馬車之外,躬身行禮。

  “多謝了。”

  管寧清朗的聲音從車中傳來,身形卻安如磐石,絲毫不動。

  司馬俱看著馬車之內的身影,欲言又止,就這么站著,直到一百黃巾軍已經完全脫離隊伍,一名屬下已來到身側:“統(tǒng)領,我們是否可以撤退?”

  司馬俱眉頭皺起,張了張口,終究還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雙手交疊,再度躬身行禮:“司馬俱此生此世,不愿與管先生為敵,不忘先生教導之恩。”

  身邊的下屬一臉沉重,他想不出為何年紀輕輕的管寧竟然能夠得到大賢良師和司馬統(tǒng)領這樣的敬重,眉眼中登時閃過一道殺機。

  管寧的聲音再度傳來:“此期過,與君兩不識。各自珍重就是了。”

  司馬俱身形一晃,不再說什么轉身一揮手,一百黃巾軍登時四散而去,數息時間便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前方那兩騎人馬已直奔到孫原身前,人馬距離不過十步。上下打量孫原和郭嘉一番。其中一人手中馬鞭前指:“來者何人?是何身份?”

  孫原微微一笑,從腰帶上解下印袋,取出印綬托在手中:“大漢魏郡太守孫原。”

  兩名騎兵互視一眼,眼中皆是難以置信的神色,手中馬鞭已是放下,只是如此動蕩,堂堂太守如此行為實在匪夷所思,更何況這方向本不是魏郡的方向。但是那紫綬銀印的兩千石標志確確實實非常人所能有。

  躊躇良久,另外一名騎兵便沖孫原拱手道:“北中郎將屬下士卒,不能對太守行禮。北中郎將正在前方,在未確認太守身份之前,請?zhí)匾槐娙说炔灰袆印!?p>  郭嘉看著這士卒,確實穩(wěn)重,不愧是大漢最精銳的士卒。旁邊孫原亦是面露贊許之策,笑道:“理所應當。”頓了頓,有反問道:“北中郎將與本府有一面之緣,請來相見便能清楚。”

  兩名士卒再度互視一眼,知道多半是真的,立刻沖孫原拱手告辭,策馬離去。

  不多時,前方再度煙塵四起,正是盧植親率五百騎卒而來。遠遠便看見孫原,盧植心中亦是驚奇不解,全然不曾想到,竟然能在此見到孫原。

  看著騎士將近,孫原也看見盧植面容,當下拱手而拜。盧植遠遠瞧見,隔著五六丈便已飛身下馬,直奔過來,身后的騎兵登時同時勒馬,三十名騎兵整齊下馬,緊緊跟在盧植身后,自然還有那兩位反而又至的哨騎。

  孫原看著盧植身影,不禁笑道:“中郎將,一月不見,竟不期而遇。”

  盧植直直奔到孫原身前數步,上下細細打量孫原,驚奇道:“果然是公子青羽,一如昨日。”想起適才孫原沖自己行禮,立刻還了一禮,竟然是絲毫不肯放棄儀禮。

  望了望孫原身后,盧植不禁皺眉道:“這是為何?”

  “說來話長。”孫原搖搖頭道,“不知能否讓這一眾人等進入北中郎營?”

  “細談自是最好,本將疑問頗多,需要聽太守解釋。”盧植也搖了搖頭,“不過軍營重地,莫說太守不知。”

  猛然間盧植上前一步,幾乎與孫原面面相碰,孫原身側典韋被他一手攔下,便聽見盧植在耳畔低聲道:“不知道適才那近百黃巾軍是否與太守有何關聯(lián)?”

  孫原后退一步,面不改色道:“子干先生如此謹慎,原自當一一解釋清楚。”

  盧植一雙劍眉冷目緊緊盯著孫原,適才兩名騎卒的回報令他有些遲疑,他知道孫原是什么人,也知道那顆印綬不會出錯,卻萬萬不曾想到孫原身邊竟然跟著黃巾軍,尋常太守倒也罷了,可是孫原不同,太不同了。大漢叛逆,大漢太守,若非親眼所見,無論如何他也不會將兩者聯(lián)系到一起。

  正疑慮間,便看見馬車之后緩緩走出來一道白色身影,身無長物,唯獨懷抱一座古琴,沖著他微微頜首道:“子干兄,多年不見,幼安有禮了。”

  “管幼安?”盧植眉頭一挑,心中思緒已是萬千。

  “黃巾軍之事與寧有些關聯(lián),若有什么要問的,請問在下就是了。”

  管寧一幅淡然模樣,沖盧植道:“當年張角與寧的關系,想必子干兄是知道的。”

  一聽此語,盧植眉頭便舒展幾分,看著身前孫原、郭嘉、管寧三人,不禁搖了搖頭:“你們啊,當真是無所忌憚。”轉身大喝一聲:

  “收軍,回營!”

  頓了一頓,喝一聲:“孫太守以下,擇地看押!”

  孫原、郭嘉、管寧三人面面相覷,啞口無言。盧植在太學時也算有一面之緣,如今孫原到不覺得是故意而為,畢竟盧植身為統(tǒng)帥,管寧身邊這些人種類混雜,若是有太平道的人在內,只怕能探聽軍營虛實,盧植如此行事也是分內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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