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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華錄

第三十七章 分道

流華錄 清韻公子 9655 2025-05-17 22:24:40

  燒焦的梁木如折斷的戟矛刺向昏黃天幕。王境佇立在廢墟中央,明黃道袍被朔風撕扯成破碎的戰旗,袍角凝結的紫黑血痂仿佛干涸的河床。他肋下三寸的劍傷隨呼吸灼痛——那是三日前趙空太極劍尖留下的陰寒勁氣,此刻仍在經脈中游走,如毒蛇嚙咬臟腑。這位太平道荊州道主緩緩調息,丹田中三十載苦修的“太平真氣”沉厚如地脈奔涌,每一次吐納都震得腳下碎石簌簌滾動,卻壓不住喉間翻涌的血腥氣。

  青影破空!趙空身形似離弦之箭掠至,腰間古劍鏗然長吟。劍身鐫刻的太極魚紋在暮色中流轉寒芒,起手“云麾三舞”直取王境上中下三路,劍尖顫出九點銀星,如漢水激流奔涌不息。

  王境足踏坤位沉腰坐馬,雙掌自袖中翻出竟帶起悶雷之聲。掌風過處,三丈外半截焦木應聲炸裂,木屑如蝗紛飛——正是太平道秘傳“黃天覆地”掌法!昔年張角憑此掌力震塌巨鹿城墻,此刻雖只剩七成功力,剛猛罡氣仍將滿地青磚碾作齏粉。

  金石交鳴的剎那,趙空劍勢如撞山岳,虎口迸裂的血珠沿劍脊滑落,青衫左袖被掌風撕開尺長裂口,肩胛骨發出不堪重負的摩擦聲;王境掌心赫然浮現一道深可見骨的血痕,太極劍陰柔勁氣鉆入經脈,逼得他連退三步,踏碎三塊方磚才卸去力道,肺腑如遭火焚。

  “好個以柔克剛...”王境抹去唇邊血沫,眼底掠過駭然。這少年劍招雖得道家真諦,真正令他心悸的卻是劍意中生生不息的韌勁——如漢江春潮遇礁則分,觸岸則回。但他更看清趙空起伏的胸膛與微顫的腕骨:三十年內力積淀豈是易與?自己七成掌力雖被劍法化解,余震卻已讓這青年才俊氣血逆沖。

  二人身影再交錯時,王境掌法陡變!左掌化爪扣向劍脊,右掌如推山岳直壓天靈。這招“蒼天已死”暗藏七重后勁,掌風未至已壓得趙空呼吸一窒。少年急挽劍花以“玉女穿梭”點其腕脈,卻被雄渾掌力逼得劍圈滯澀——

  “嗤!”

  青袍肩部應聲炸裂!趙空悶哼暴退,劍尖急劃地面火星四濺,拖出五步深溝才勉強站穩,左肩已然脫臼。而王境袖中滲出的鮮血已染透半截袍袖——強提真氣牽動舊傷,丹田如遭重錘。

  北城墻最后的喊殺聲被夜風吞沒。王境扶住焦黑梁柱喘息,掌心炭灰簌簌飄落如葬儀紙錢。暮光中他忽然明悟:趙空的劍是新生江河的銳氣,遇山則繞,遇壑則填;自己的太平掌卻是宛城殘存的烽燧,縱有焚城之威,終被孕育它的黑夜反噬。

  太極劍的清鳴破空而來。趙空踏過滿地霜塵,劍尖垂地的弧度恰似未盈月牙。少年每一步都踏得極穩,但王境看得分明——**他握劍的右手五指痙攣如雞爪,那是內力將竭的征兆;而自己丹田真氣雖余三成,經脈舊創卻如蛛網蔓延,再催一掌便有崩碎之危**。

  王境忌憚劍勁透脈不敢全力施為,三十年太平真氣渾如地脈,掌風余波可摧梁斷木,然舊傷如附骨之疽;趙空疲于化解掌力難覓殺機,太極借力打力已臻化境,然內力積淀不足七成,肩傷更損劍勢精妙;二人皆在生死線上游走。

  “趙空……”王境齒間碾碎這個名字,嘶啞的尾音被朔風卷上焦木林立的廢墟。殘陽如血潑在他染塵的黃袍上,襟前凝結的紫黑血痂驟然開裂——那是被太極劍勁震裂的舊創。三十年來縱橫荊襄的太平道主,此刻竟在城垣陰影里嘗到鐵銹般的絕望。他望著暮色中那道拄劍挺立的青影,忽然覺得這少年都尉像枚楔入時代的釘子,將自己畢生霸業釘死在宛城的殘碑上。

  “走!”肺腑間爆開的劇痛催動了他的雙腿。這位太平道堂堂道主,此刻奔逃的姿態如喪家之犬。明黃道袍在斷戟殘戈間翻卷,每步踏下都震得碎石激射,三十載苦修的太平真氣在經脈中瘋狂流轉,卻沖不破肋下那道陰寒劍意的封鎖。焦木陰影如鬼爪般拉扯他的袍角,恍惚間似有陣亡部曲的幽魂在耳畔哭嚎。

  西南角城墻的豁口在暮色中顯露,十三丈高的夯土壁壘裂開獠牙般的缺口。王境丹田猛然沉墜,雙足踏地時青磚應聲龜裂,碎紋如蛛網漫開三尺!

  “起!”黃袍鼓蕩如風帆,身形似離弦勁矢射向蒼穹。騰空的剎那,肋下劍傷驟然迸裂,血箭穿透三層衣帛。他強提的真氣在經脈中燒灼如熔巖,眼前竟浮現三日前那柄太極劍劃出的弧光——柔韌如春藤,冰冷似玄冰。

  王境五指如鉤扣住垛口石縫,首次踏壁借力,鞋底在夯土上碾出三寸深坑,下墜之勢卻未減半分;二度點足旋身,左掌拍向城墻的瞬間磚石炸裂,反沖力托著他險險拔高兩丈;終躍時右袖突然迸裂,趙空殘留的劍勁在肩井穴爆發,身形如斷線紙鳶般墜向城頭雉堞。他懸在十三丈虛空搖搖欲墜,風吹起他散亂的發髻,露出頸側暴突的青筋。俯瞰城內:趙空的身影仍在數丈之外凝立,太極劍拄地的姿態像截入土的墓碑。

  “原來...你亦力竭了。”王境咳著血沫低笑,忽然松開手指任身體墜向城外黑暗。最后的意識里,他看見自己染血的袍袖在風中舒展,宛如一只被射落的黃鶴。

  “嘭!”他重重落地,劇烈的震動幾乎讓他失去平衡。冷風帶著濕氣掃過他的臉龐,寒意刺骨,仿佛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王境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平復狂跳的心臟,卻依舊感到胸口的壓迫感愈發強烈。四周的黑暗無情地吞噬著他的身影,周圍的樹木在風中搖曳,仿佛在嘲笑他此刻的脆弱。

  他站在大地之上,獨自一人,孤獨地看著黃巾軍的撤退。那曾是他心中的驕傲與希望,然而如今,卻是殘破的陣營,滿目瘡痍,士兵們紛紛逃散,戰火的余燼灑在大地上,照亮了他內心深處的荒涼。

  夜幕已深,丑時的黑暗吞噬了大地,仿佛一片無邊的漆黑海洋,涌動著無法言說的沉寂與痛苦。黃巾軍的撤退,仿佛是一場注定無法避免的悲劇,每一步都沉重無比,每一刻都緊扣著心靈的深淵。曾經的威風凜凜與氣吞萬里的豪情,如今在這無盡的黑夜中逐漸褪色,化作無數無聲的嘆息和無法回頭的遺憾。

  王境騎在一匹瘦弱的戰馬背上,雙手緊緊握住韁繩,指尖微微泛白。他的心如同這夜空一般沉重,充滿了壓迫感,仿佛整個天地都在壓向他的胸膛。每走一步,他都感到自己似乎正在被這片黑暗吞噬,而他卻無法逃脫。他不敢回頭,不敢停留,因為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唯一能做的,就是繼續前行,直到終點——直到徹底的終結。

  “我失敗了……”心中涌動的苦澀與無力讓他幾乎窒息。這句話,雖然簡單,卻如千斤重擔壓在心頭,幾乎讓他無法呼吸。王境曾是太平道的荊州道主,曾指揮黃巾軍縱橫沙場,威震一方。曾經的光輝與榮耀,曾經的那股氣吞萬里的豪氣,如今卻在宛城的堅城下破碎,像玻璃一樣一寸寸墜落,終成粉末。王境無力挽回,也無力回頭,他的世界,已經陷入無法逆轉的絕望。

  四周的景象模糊不清,迷蒙的煙霧和戰場的血腥氣味混合在一起,空氣沉悶得幾乎讓人無法呼吸。黃巾軍的士兵們在泥濘的道路上一步步蹣跚而行,個個面容憔悴,眼神空洞,仿佛喪失了所有的靈魂與勇氣。鎧甲上沾滿了血跡與污泥,沉重的鐵甲早已磨損得不成樣子,然而他們依然不得不拖著沉重的步伐,像是失去了目的的亡靈,向著無法預知的遠方撤退。

  曾幾何時,黃巾軍的旗幟如日中天。但今天,當他們站在宛城那高聳如山的城墻下時,所有的豪情與壯志都化作了無力的吶喊。在那堅如磐石的城墻面前,無數次的沖鋒與吶喊都無濟于事,化為塵土,被風吹散。每一名士兵的眼中,都是深深的失望與絕望,仿佛一切都已經注定,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改變眼前的結果。

  站在隊伍的最末端,王境緊緊盯著前方,眼神空洞,仿佛看見了曾經的輝煌漸行漸遠,他的內心像是被深深刺痛,每一次呼吸,都充滿了苦澀與無奈。那些曾經在他指揮下奮勇殺敵的英勇士卒,此刻或已倒下,或已陷入同樣的無望與絕望。一個個熟悉的面孔在他的記憶中浮現,卻都隨著這場撤退的腳步,逐漸消失在黑暗中。

  夜風刺骨,帶來陣陣寒意。黃巾軍的撤退步伐愈加沉重,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拖拽,無法掙脫。每個人的心中都充滿了無盡的痛楚與疲憊,卻沒有一絲能夠為之吶喊的力量。曾經的英雄們,如今不過是被現實無情擊倒的殘骸,漸漸融入這片看似無垠的黑暗之中。王境感覺自己似乎在與時間、與命運、與死亡作斗爭,但這一切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他再次低下頭,回想起那段曾經燃燒的歲月,那個懷抱理想,敢于挑戰一切的自己,仿佛就在眼前,卻又如此遙遠。所有的曾經,都已如煙如霧,消散在無盡的黑夜中。王境閉上眼,深深嘆息,心頭的痛苦如同沉重的鐵錘,狠狠砸在他的靈魂深處。他知道,無論如何,也無法回到曾經的輝煌。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在這漫漫長夜中,孤獨地走下去,直到這場失敗的終結。

  四周的聲音漸漸低沉,只有撤退的腳步聲在沉寂的夜中回蕩。那些曾經的英雄,已經不再是英雄,他們只是在為一場無法避免的命運,默默行走著。

  王境的雙眼沒有了往日的鋒芒,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疲憊,那種累到骨髓的疲憊,仿佛每一根神經都被無情的拉扯,彎曲成無法忍受的彎度。他的眼神空洞,失去了昔日的銳利與果敢。周圍的戰場,已經完全籠罩在濃煙與血腥的氣息中,空氣仿佛被壓得沉重無比。每一口氣的吸入都帶著不安與沉重,似乎每一分空氣都在讓這個世界更加難以忍受。

  戰場的硝煙并未散去,四周依舊彌漫著濃烈的火藥味與死尸的腐臭。王境的心臟猛烈跳動,時而加速,時而停滯,他的思緒如同迷霧般糾結無法分清。他的內心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緊緊束縛,承載著從未有過的重擔,無法承受的壓力在一波波襲來,深深壓迫著他的胸膛,讓他有種窒息的感覺。

  盡管身旁依舊有幾名太平道的精英高手跟隨,王境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這種孤獨不是人群中的寂寞,而是內心深處無法化解的孤立無援。曾經并肩作戰的戰友,如今或已陣亡,或已在血與火的考驗中崩潰,身心俱疲。王境清楚地知道,無論他如何努力,已經無法挽回這一場注定的失敗。黃巾軍,這支曾經引領戰風雷霆般橫掃四方的精銳之師,今天,卻不得不低頭,退縮,在一片灰燼與荒土中逃離。

  曾經無數次的沖鋒陷陣,曾經縱橫沙場的豪情與力量,如今仿佛成了一場遙遠的夢,在這沉重的夜幕下消散不見。王境的心中,滿是對失敗的無奈、對未來的恐懼。此時,他能聽到自己呼吸的聲音,越來越沉重,每一次吐氣,都仿佛要將他從內心深處壓垮。自己的道場,自己的黃巾軍,自己的未來,都在這一場慘烈的戰斗中化為塵土。所有的理想與期許,都像是被宛城那堅如磐石的城墻一一碾碎,化作無法觸及的泡影。

  遠處,黃巾軍的士兵們步履蹣跚,毫無生氣,他們的身影在戰火的映照下顯得格外模糊。每一個人的面容都顯得蒼白無力,眼神迷茫,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方向與目標。腳下的土地早已被戰斗踐踏得千瘡百孔,泥濘的道路阻礙著每一個步伐,猶如泥沼,深深將他們拖拽,拖拽進無盡的絕望中。

  這些士兵,曾經是戰場上的勇士,曾經是一往無前、氣吞萬里的黃巾軍的一部分。如今,他們不過是一些失去靈魂的亡靈,帶著滿身的傷痛與疲憊,走在一條沒有盡頭的逃亡路上。王境望著遠方,看到那一張張曾經滿懷熱血的面孔,此刻已經逐漸變得模糊不清。他能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孤獨蔓延在自己周圍,深深扎根,無法逃避。雖然身旁的太平道高手依舊伴隨左右,然而王境卻無法從這場失敗的陰影中抽身。

  在這片慘烈的廢墟中,宛城的另一端,張曼成同樣面對著一場無可挽回的敗局。曾經的鐵血主帥,此刻手中那把破舊的劍已經失去了鋒芒。劍柄上依稀殘留著未干的血跡,正如他此刻的心情——血腥,沉痛,滿是無力。張曼成的雙手微微顫抖,仿佛已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他站在那里,仰望著那座屹立的宛城城墻,眼中滿是痛苦與不解。那高聳的城墻仿佛成了他們所有夢想的墳墓,所有的期待與理想,都在這座堅不可摧的墻壁面前碎裂,無法再重生。

  “王境…”張曼成低聲念著這個名字,聲音沙啞。

  他的內心如同千斤重的鐵塊壓在胸口,每一次的呼吸都顯得異常艱難。

  他眼中有淚光閃爍,但淚水卻始終未曾落下。張曼成早已習慣了戰場的血腥與殘酷,哪怕內心充滿了無奈與痛楚,他也無法讓自己露出一絲的軟弱。望著那座無法摧毀的城墻,張曼成心中所有的夢想都已消散,所有的理想都被壓得無法喘息。黃巾軍的失敗,不僅僅是黃巾軍的悲劇,更是他一生的失敗,是所有為這場事業付出心血的人的失敗。

  黃昏的余暉透過破碎的樹枝灑在大地上,斑駁的光影在荒涼的草地上拉長,似乎一切都被那彌漫的寂靜吞噬了。張曼成站在一片空曠的戰場邊緣,身披戰甲,面容堅毅。周圍的黃巾軍士兵整齊而沉默,眼神中透著未曾消逝的疲憊與憤怒。他們身上沾染的泥土與鮮血,訴說著這場戰斗的慘烈。

  張曼成的目光遠遠地投向前方,那里,王境的身影終于出現在了視線里。昔日的荊州道道主,如今卻帶著破敗的氣息,孤獨而頹廢地走向他。王境的步伐踉蹌,衣袍隨風飄蕩,蒼白的面容上滿是疲憊與沮喪,眼中失去了往日的銳氣和自信。

  那一刻,張曼成的心中掠過一絲復雜的情緒——他曾經聽聞過王瀚的評價,曾經無數次幻想過與王境的會面,曾期望這位劍圣之下的高手能為他們的事業帶來突破。然而眼前這個人,已然不再是那個無敵的存在,甚至連站立的力量似乎都在消散。

  張曼成沒有說話,靜靜地注視著王境的接近。空氣中的凝重讓每一步的腳步聲都顯得格外沉重。王境走到他面前時,停了下來,低垂著頭,似乎連抬眼的勇氣都沒有。

  “王境。”張曼成終于開口,聲音低沉而冷漠,“你失敗了。”

  王境的眼神里閃過一絲痛苦,他緩緩抬起頭,凝視著張曼成。張曼成看到他眼中那份無奈與壓抑的怒火,卻沒有看到任何的悔意。那一刻,王境就像一只即將被逼入絕境的猛獸,眼中燃燒的不是火焰,而是自我掙扎后的冰冷。

  “沒有殺死趙空,就是我的失敗。”王境的聲音沙啞,仿佛從喉嚨中擠出的話語沉重得像鐵錘擊打在張曼成的心上。

  張曼成心頭一震,他知道,這不僅僅是王境的自責,更是他深深烙印在心中的恥辱。因為王境知道,這場刺殺不僅關乎他個人的榮耀,更關乎太平道的未來。他與趙空的較量本是五五之數,勝敗未分,可誰能想到,最終卻敗得如此徹底。那一劍下去,不僅沒有斬斷敵人的喉嚨,反而斬斷了他自己最后的希望。

  “你不是唯一的失敗者。”張曼成輕輕嘆息,他目光轉向遠方的宛城,那座曾經堅固的城池,如今已然淪陷在敵軍的鐵蹄之下。“我的地道攻擊、夜間襲擊,亦都以失敗告終。宛城陷落之后,太平道的所有希望就此破滅。”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沉默的壓抑,王境的目光黯淡無光。他沉默了許久,終于低聲道:“我們太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趙空。”

  張曼成轉過頭,目光深邃。他知道,王境這話說的并不只是趙空的強大,更是在承認一件事——太平道的自大,給了他們致命的打擊。曾經,他們或許覺得自己無敵,認為只要派出最精銳的刺客,就能一劍斬殺任何敵人。但趙空的存在,打破了這一切的幻想。

  “你我不過是棋局中的一顆棋子,勝敗早已注定。”張曼成的聲音更加低沉,仿佛在說一件理所當然的事。事實上,早在他策劃那次地道攻擊時,心中就隱隱有一種不安。黃巾軍的士氣再高,也終究無法抵擋天命的捉弄。

  王境的面容愈發蒼白,他閉上了眼,似乎想要撫平內心的頹廢與痛楚。可無論他如何努力,那份失敗的恥辱始終揮之不去,像一把沉重的鎖鏈,將他牢牢束縛。

  張曼成站在他面前,冷冷一笑:“不過,失敗并非末日。我知道你內心的掙扎,你的刀劍雖折,但那股斗志仍未消失。”

  王境猛地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光芒,那光芒雖然微弱,但卻足以點燃他內心的火焰。他低聲道:“你想讓我繼續戰斗,是嗎?”

  “不是想,是必須。”張曼成的語氣堅定,“你我都清楚,戰斗遠未結束。敵人未曾放松,我們亦不能放棄。趙空,也許一時未能徹底摧毀我們,但他終將成為我們的墳墓。”

  王境站直了身,盡管全身的疲憊仿佛令他站立不穩,但他依然挺起了脊背。他深吸一口氣,終于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在這片被失敗與痛苦籠罩的戰場上,兩個曾經的豪杰,似乎在一剎那間找回了失去的東西——那份未曾被徹底吞噬的希望與決心。即使前路茫茫,他們依然要走下去,因為,這場戰斗,遠未結束。

  “何其艱難,何其痛楚。”張曼成低沉的聲音幾乎沒有任何力氣,仿佛連說話的力氣都被這場戰斗奪走了。他的眼神變得空洞,內心充滿了深深的悲哀與茫然。那曾經意氣風發、為理想揮灑熱血的他,此刻只剩下無盡的迷茫與疲憊。連反思、后悔的力量也被消磨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虛無感。

  黃巾軍的撤退步伐越來越緩慢,戰場上的尸體越來越多,血腥的氣味彌漫在空氣中,呼吸間讓人感到窒息。空氣中的煙霧讓人幾乎看不清前方的路,周圍的士兵們步伐沉重,每走一步,仿佛都在和自己的命運作斗爭。王境緩緩轉身,看著一隊隊士兵緩慢地撤退,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他知道,這一撤,不僅僅是他們的失敗,也是黃巾軍的命運終結。

  而張曼成,站在營帳中,靜靜看著遠方,仿佛已不再是那個曾經沖鋒陷陣的英勇主帥。戰斗的余音依舊在耳邊回蕩,仿佛每一陣風都在訴說著那個曾經輝煌的過往。過去的英勇與決心,如今化作了沉重的回憶,無法再被喚醒。黃巾軍的輝煌已成塵土,曾經并肩作戰的英雄,如今都化為歷史中的一筆,永遠無法回到曾經的熱血與激情。

  夜色漸深,黑暗逐漸吞噬了這個曾經喧囂的戰場。只有風聲呼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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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空拄劍立于雉堞之側,太極劍身倒映著宛城焚盡的余火。硝煙裹挾血霜的氣息灌滿肺腑,他凝視遠方零落星火——那些殘焰在焦土上投出搖曳長影,恍若陣亡者未散的魂靈正以光為筆,在廢墟間書寫無人能辨的墓志銘。左肩脫臼處傳來鉆心刺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錯位的關節。

  少年都尉右掌死死扣住劍柄,虎口結痂的傷口再度崩裂,溫熱血珠沿太極魚紋溝槽緩緩滲入劍鐔。

  “嗬...”壓抑的喘息散入夜風。他忽然看清那些所謂“勝利微光”的本質:不過是焚城余燼在尸油浸透的焦木上茍延殘喘。就像他手中這柄垂地的太極劍,劍尖在夯土上刻出的淺痕恰似未盈的月牙——斬得斷太平道的旌旗,卻載不動萬千枯骨。

  掌心傳來的劍柄冷意刺醒神智,右臂筋肉卻痙攣如遭電擊,那是內力枯竭后經脈發出的哀鳴。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右手,那一層鮮血已經凝固,仿佛刻畫了這場戰斗的痕跡。血液的紅色已經變得深沉,仿佛是時間在這手掌中流逝的痕跡,他的手指開始僵硬,麻木感如潮水般涌來。每一根筋骨似乎都在告訴他,這場戰斗遠比他想象的更加艱難,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沉重。而這股痛楚,卻沒有讓他倒下,他依然站在那里,穩如磐石,盡管他的身體已經快要支撐不住。每一滴汗水,每一分力量的消耗,都讓他更顯疲憊,但他仍然堅守著,目光緩緩轉向四周。

  趙空單膝抵住雉堞殘磚,太極劍斜插夯土。宛城的風裹著硝煙與尸焦味,將遠處零落星火吹得忽明忽滅。那些殘焰在斷墻上投出鬼魅般的影幢,似陣亡者伸出焦黑指骨,在廢墟間刻寫未竟的遺言。他右肩脫臼的關節隨呼吸錯動,每次牽扯都激得肋下舊傷突突直跳——那是三日前王境掌風震裂的淤痕,此刻與肩傷共振成鈍鋸,來回切割著緊繃的神經。

  掌心傳來黏膩暖意。少年都尉垂目望去,虎口舊痂崩裂的血珠正沿劍脊溝槽蜿蜒而下,在太極陰陽魚的交界處凝成暗紅琥珀。這柄傳承三代的古劍,此刻重得需耗盡全身氣力才能握穩。恍惚間劍身映出兩張重疊的面孔:什長陳河墜城前拋來半塊麥餅時咧開的豁牙,校尉李敢被長矛貫胸那瞬瞪圓的眼瞳。那些褪色的笑貌隨火光搖曳,喉間鐵銹腥氣愈發濃重。

  他忽然看清所謂勝利微光的真相——不過是焚尸余燼在焦油浸透的梁木上垂死掙扎。恰如手中這柄垂地的太極劍,劍尖在塵灰里犁出的淺痕狀若未盈月牙。暮風卷過時,土溝邊緣簌簌滾落的沙礫,像極了長社城外流民咽氣前抖落的指間粟米。這月牙載得動四兩撥千斤的劍理,卻載不動半斗帶血的稗谷。右臂筋肉突地痙攣,劍柄龍鱗紋深深硌入掌骨,這是經脈枯涸的征兆。

  最銳利的痛楚自肩井穴炸開。王境那式“蒼天已死”的掌勁雖被劍圈化去七成,余威仍震得肩胛骨錯開三指寬。此刻稍一運氣,碎裂的骨膜便如千百銀針游走臟腑。記憶里那襲明黃道袍獵獵翻卷,雙掌推出的罡風竟凝作昏黃霧障,壓得太極劍圈吱呀收縮。當掌緣觸及肩胛剎那,他清晰聽見自己骨骼發出朽木般的哀鳴。

  趙空扯下染血的青袍下擺,將太極劍柄死死捆在痙攣的右掌上,劍尖拖過臺階濺起一串火星。登上城頭時,一支流矢擦著耳際釘入雉堞,箭羽在硝煙中簌簌急顫,像極了三日前什長陳河咽氣前抽搐的手指。

  “都尉!”滿臉血痂的屯長指著城外嘶吼,“張曼成的中軍旗!”

  趙空順著他顫抖的手指望去:焦土盡頭,土黃色“歲在甲子”大纛正緩緩前移,旗下黑壓壓的云梯陣如蜈蚣般爬向城墻。更近處,數百黃巾死士頂著門板拼成的簡陋盾車,將潑了火油的攻城槌推向最后一道閘門——宛城的血脈即將被徹底斬斷。

  蔡瑁的鱗甲早已崩散,精鐵甲葉被鈍器砸得嵌進皮肉,每揮一刀都帶出細小血泉。這位荊州水軍統帥此刻卻像步卒般死守西南角樓,腳下堆積的尸首中既有黃巾蛾賊,也有他親訓的蔡氏子弟兵。

  “頂住斜梯!”他劈開一名爬上女墻的敵兵,反手將火油罐砸向云梯。烈焰騰起的剎那,他瞥見城下敵陣中閃過一道銀光那是黃巾軍的箭矢。

  “是張曼成的親衛營……”蔡瑁心頭一凜。三日前正是這支隊伍突破甕城,將南陽太守的頭顱挑在旗桿上9。此刻他們如毒蛇般潛伏在普通士卒中,等待雷霆一擊。

  龐季的青銅面具已裂開半幅,露出下方燒焦的皮肉。他率領的南陽重甲兵據守著最后的甕城甬道,長戟陣前堆疊的尸墻高達五尺。當黃巾軍的牛皮戰鼓驟然變調時,這位以悍勇聞名的將領發出了絕望的嘶吼:“退后!是火油——!”

  數十陶罐從云梯頂端拋落,粘稠黑液在甬道石壁上濺開。下一秒,火箭如蝗而至!

  三名重甲兵瞬間化作火人,凄厲的慘叫中,龐季親眼看見最年輕的親兵張桐在烈焰里摸索自己脫落的眼球。火油的惡臭混著焦肉味彌漫開來,黃巾軍的鉤索趁機扣上垛口——戰鼓聲驟然密集,數千叛軍如蟻攀墻,夜色被火光照得血紅。

  “放箭!“趙空暴喝一聲,劍光如電劃破煙塵,斬斷數根鉤索。他身后的守軍紛紛點燃火箭,將一排排燃燒的木矢射向城墻下擁擠的人群。哀嚎聲此起彼伏,尸體堆積成山,城下竟一時填高數尺。趙空以道學入劍道,心念一動,劍氣便隨天地之勢而出,連斬十七根鉤索,竟令敵軍不敢再近。

  甕城之上,郡丞曹寅的官袍已沾滿灰土與血跡。這位文弱書生踉蹌著在后方奔走,額角一道傷口滲出暗紅:“火油澆透!火油澆透!“他的吼聲突然中斷——一支流矢擦過左頰,帶起一縷碎發。書吏哭喊著要扶他下去,卻被染血的手指死死抓住:“看...看那孩子!“

  眾人順著他顫抖的目光望去:瓦礫堆里,一個總角小兒正拖著比他還高的斷矛奔跑,矛尖上拴著半袋黍米。更多瘦骨嶙峋的孩童從廢墟鉆出,他們將撿到的箭矢、斷刀甚至石塊,踉蹌著堆到守軍腳邊。

  黍米袋墜地的悶響中,曹寅突然蘸血在殘旗上書寫兩個“守城“大字,染血的布帛被夜風吹展,如同招魂的幡。

  黃巾攻勢一波接一波,宛城幾度危若累卵。西門城墻下,守軍尸體層層疊疊,有的被鉤索絞斷腰腹,有的被滾木砸碎胸腔,最慘的是第三梯隊的弓弩手——他們為攔截云梯被活埋在城垛縫隙中,斷肢殘骸與石屑混作齏粉。趙空親自坐鎮此處,太極劍寒光所指,必有鉤索斷裂,敵兵翻落。每當劍鋒折斷,他便以掌為刃劈開攻城器械,掌心裂痕滲出的鮮血在月光下凝成暗紅霜花。

  黎明將至,張曼成立于城下高地,望著宛城方向升起的晨霧,神情復雜。夜襲雖一度登城,卻終因傷亡過重未能突破防線。他知趙空守御森嚴,再戰亦難取勝,只得揮令撤軍。黃巾軍士卒拖著殘破的云梯與尸首,緩緩退入晨曦之中,宛如一條潰爛的傷口正在慢慢抽離。

  晨霧裹著未散的硝煙漫過甕城,將掛滿齒堞的殘旗洇成灰影。趙空拄著太極劍踏過垛口,青銅劍鐔抵住掌心結痂的傷口,涼意刺得他昏沉的神智稍醒。右肩昨夜被云梯撞錘震傷的淤腫隨動作隱隱抽痛,每步踏下,靴底便從血泥中拉起蛛網般的暗紅細絲。

  他望向遠方,只見戰場上尸骸縱橫,斷刃殘甲遍地,仿佛整座宛城都被這場血戰浸透了悲愴與沉默。那些年輕士卒最后倒下的姿勢,仍保持著挺槍迎敵的姿態,像一尊尊凝固的銅像,靜默地守望著這座他們誓死捍衛的城池。

  城下黃巾潰軍正拖走最后幾架殘破的云梯,木架在焦土上犁出的深痕像大地新添的瘡疤——那些曾高呼“蒼天已死”的漢子們,此刻佝僂的背影融進晨霧,仿佛被抽去脊梁的麥稈。

  龐季的青銅胄磕出三指寬的豁口,這位南陽士子單膝跪在箭垛旁,左腿脛甲凹陷處微微變形。他試圖站起時踉蹌半步,腰間環首刀鞘“當啷”撞上女墻磚石,驚飛幾只啄食尸首的寒鴉。

  “清點弩機!”

  蔡瑁嘶啞的吼聲從西墻傳來,他魚鱗甲左肋裂著蛛網紋,卸去護臂的小臂交錯著鉤索刮傷,鑲鐵軍靴踢開半卷“歲在甲子”旗時,布帛撕裂聲混著臂彎滲出的血滴墜地聲——嗒,嗒,嗒,像更漏在倒數這座城的余息。

  郡丞曹寅跪在尸堆間,官袍下擺凝成赤褐硬塊。他正用斷箭桿蘸著磚縫未干的血,在殘破文卷上記錄陣亡者姓名。筆鋒劃過“南陽郡兵曹孫”的殘字時,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半顆帶血的斷齒落在卷上。昨夜流矢貫穿的左肩處,繃帶滲出的血水順著筆桿流淌,將朱砂官印暈成暗紫。

  “撫恤翻倍...”他蘸血續寫的手突然被按住——趙空的劍鞘橫在文卷前,少年都尉沉默搖頭,目光投向城下。

  黃祖歪斜的皮弁冠下,左臂葛麻內襯滲著新鮮血漬。這位南陽掾屬罵咧咧撕下袍角包扎傷口,鑲銅護脛踢飛的斷戟扎進運尸牛車。牛眼淌出混濁液體,沖淡車板血洼里浮動的黍粒。

  甘寧癱坐傾頹的鼓車旁,九環刀金鈴蒙著血垢,麻布滴下的濁水順矛桿流進他頸窩。他想揮開污穢,胸甲三道弩箭擦痕卻灼痛如烙,終是閉目咽下喉間腥氣。

  遠處龐季正拄刀清點箭矢數量,凹陷的脛甲在臺階刮出火星;朝陽終于爬上城垛,將兩人身影拉長投在尸骸狼藉的甬道。趙空看見曹寅和醫官正趴在尸堆上為斷腿書吏縫合傷口,官袍下擺浸透血泥硬如鐵甲;龐季的環首刀棄在絞盤旁,裂痕處粘著片帶布的血肉。

  太極劍尖拖過甕城石階,在血泥里犁出斷續淺痕。那些袍澤正在廢墟間蹣跚:斷臂的伍長用牙咬著繃帶給自己包扎,背糧草的民夫被半截斷矛絆倒,黍米灑進尚在冒煙的焦尸眼眶。所有人的瞳仁都蒙著層灰翳——那是連番血戰凝成的冰殼,將驚惶與痛楚封死在眼底。

  “勝了!”城下傳來士卒嘶啞的歡呼。

  趙空沉默地搖頭。晨風卷來半片焦旗拂過腳邊,露出“南陽”的殘字。蔡瑁突然抬腳碾住旗角,浸滿血液的布鞋踩進城頭的血水中。

  所有景象都蒙著暈影——陽光愈盛,越照見這勝局的千瘡百孔。

  當蔡瑁的腳步聲消失在階梯盡頭,趙空終于沿著城磚滑坐在地,右腿麻木如朽木,左腿筋肉卻突突狂跳,他扯開劍柄布條,虎口結痂的皮肉連著布帛被撕下,新鮮血珠滴入磚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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