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元這一回飛得很快，未到日中就回到了云溪風荷。

　　臨離開時，玉卿刻意把桃枝種到了豐韶所在的那個蓮池邊，囑咐豐韶要照看好它。長元帶著她落地，她第一件事便是去查看桃枝。

　　它已長出了兩片新葉，看著還很嫩。一個還未及笈的小姑娘蹲在旁邊盯著它看。玉卿走近，小姑娘抬頭看著她，笑得燦爛。

　　“這是你種的嗎？”小姑娘問。

　　“是啊。”

　　“長勢喜人，”小姑娘評價道，“扦插的桃枝能發新芽很了不起呢。”

　　聽她這么一說，玉卿才仔細去看。除了新葉，它果真還長出了一個嫩芽。

　　“歆兒，”長元慢吞吞地踱過來，“你幾時來的？”

　　這叫歆兒的小姑娘跑到長元跟前，背著手，乖巧地答：“昨天才到的。公子的人為了給我收拾房間忙了半天呢。”說到這里，歆兒撇撇嘴，“公子什么開始豢養女奴了？她們一來就占了好幾個房間。”

　　（注：歆兒所生長的環境，是比較古老的那種奴隸社會，所以在她眼里仆人和主人是完全不一樣的兩種人，他們是從屬關系的兩個世界。她由于教養可以尊重那些仆人，但是絕對不會把他們放在與自己一樣的平等地位上對待。就像大部分的巫師都不會把家養小精靈當成一個“人”來對待。長元一直在努力糾正她這種觀點，但是收效甚微。）

　　長元笑笑，見她還背著手，便問：“你又亂碰了什么東西？”

　　“我沒有亂碰，”歆兒邊說邊后退，“是不小心碰到了。”

　　玉卿檢查完了桃枝，走到歆兒身后，趁著她未察覺，抓住了她的手。歆兒一雙手都是紅腫的，尤其是手掌，細看還有幾道黑色的紋印。

　　“這是驅魔印？”玉卿皺了眉。

　　“云溪風荷的許多東西都有這印記。”長元把歆兒的手腕從玉卿手里解救出來，“介紹一下，”他扶著歆兒的肩，讓她面向玉卿，“這位是現任魔君萬俟暄的獨女，歆兒。”

　　歆兒笑得純真無害，一雙眸子也異常澄澈。

　　長元又對歆兒說：“這一位上仙，你不認識，不過她在我們狐族的地位可了不得呢。”

　　“拜見上仙。”歆兒學著大人的樣子給玉卿行禮，倒是有模有樣。

　　玉卿笑著，想伸手摸摸她的頭，又怕這樣不好。

　　歆兒卻蹭到她身邊，親昵地挽住她的胳膊：“我聽他們說，長元公子帶回來個頂漂亮的姐姐，就是你嗎？”

　　“你都聽誰說的？”長元問。

　　“就是云溪風荷里這些人嘛。”歆兒說著把玉卿的胳膊挽得更緊了，抬頭看著她，“過兩個月我父親大婚，你能來嗎？”

　　玉卿聽長元和歆兒輪番給她解釋了幾遍，才勉強弄懂了里面的關系。

　　歆兒的母親是凡人，與魔君結合后，生下歆兒就離世了。而現在，魔君打算給歆兒娶一位繼母。可巧的是，歆兒未來的繼母玉卿見過一次，就是她去瑤池的第一天，前來拜訪王母的一對姐妹花中的妹妹。而那女子的姐姐，現嫁給了血族的公子。

　　“我聽父親身邊的人說，她是仙女，長得很好看，是嗎？”

　　“嗯，還行吧，”長元努力回憶藍凌仙子的外貌，“總是穿一身藍，很靦腆……”他發現，藍凌仙子的氣質給人印象太深，已經完全蓋過了他對她相貌的記憶。

　　歆兒不太滿意長元的答復，追問道：“漂亮嗎？”

　　長元反問：“仙女有不漂亮的嗎？”

　　“唔……”歆兒思考了以后，指著玉卿問：“和她比呢？”

　　長元笑著把她的手打下來，說：“沒法比的。”

　　“為什么？”歆兒問。

　　“反正我是沒見過比蘇姑娘還美的人。”

　　長元說這話時臉上帶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溫柔極了的微笑。玉卿不動聲色地將視線從他臉上移開。

　　他們已經坐在了室內，幾個侍女端著果點過來了。

　　歆兒端詳著玉卿，又問：“我父親成親，你能來嗎？”

　　一旁隨侍的魔族侍女湊到歆兒耳邊低聲說：“公主，這不合規矩。”

　　歆兒從容應道：“是有些不合規矩，我回去以后再補張請帖送過來。”說罷，伸手去拿桌上的果子。

　　“不是這個！”侍女急道。

　　長元替侍女開口解釋：“你父親畢竟是魔君，能請我這個上階的神靈去喝杯酒已是破例，再請一位，那些元老們又該尋他不是了。”

　　侍女忙點頭應和。

　　“都已經請了你了，還怕多請一個？”歆兒怨道。

　　長元抿完一口茶，悠悠然笑道：“送不送請帖在你，去不去，在我。”

　　“什么！你不來？”歆兒急得過去抓他的手臂，“為什么不能來？我父親都說可以請你的！”

　　玉卿抬手給長元杯里又添滿茶，淡淡地說：“因為他代表了天庭。”

　　“天庭怎么了？”歆兒不解，“藍凌仙子也是天庭來的，我父親照樣要娶她。”

　　長元推推她，示意她回自己位置做好，然后才說：“你父親娶的哪是天庭的仙女？他娶的是血族公子的妻妹！”

　　歆兒把這話回味了兩遍，才通了里面的竅門。“即是說，我父親看中的是血族的勢力？”她一下子蔫了許多。

　　原先那侍女又提醒道：“公主千萬不能說這種話。”

　　歆兒抬頭瞪著她：“我說了又怎么樣？你給我出去！”

　　她抬手指著門口，全然沒有商量的余地。侍女無奈，只好道聲“告退”。

　　玉卿安慰道：“我看那藍凌仙子性子柔和，將來不會虧待了你的。”

　　“我哪里是因為這個？”歆兒撐著下巴，悶悶地說，“藍凌仙子怕也是因為她姐夫的意愿才會答應婚事的吧。”

　　長元笑道：“未必呢。”

　　“唔？怎么講？”歆兒偏頭看他。

　　“紫凌仙子是個重情義的，若是妹妹自己不愿意，她不會強迫她答應。”

　　“這樣嗎……”歆兒盯著桌上的果點，思緒飛了老遠，到最后，又繞回了原點：“那你們到底來不來？”

　　玉卿搶先道：“他去我就去。”

　　長元跟著道：“我不去。”

　　玉卿接道：“那我也不會去。”

　　“你們……”歆兒瞪著他們兩個，忽然站起來，鬧起了別扭，“我走了，你們別后悔！”然后就跑了出去。

　　玉卿和長元本來是笑著的，等到歆兒真跑遠了，他們才收了笑。

　　玉卿道：“委屈這孩子了，白跑一趟。”她抬眼看看長元，問：“你怎么認識她的？”

　　“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長元轉著茶杯玩，“大概有……兩百年了吧。歆兒的父母在外游歷時碰巧遇上的，那時候歆兒才出生沒多久。”

　　至于細節，他卻不說了，轉而說起了歆兒在魔界的處境。

　　歆兒雖被稱一聲“公主”，卻很難說她究竟有沒有公主的待遇。她大多數時候都和外祖父母——她母親在魔界的養父母住在一起，偶爾才見一見父親。而那些輩分、年紀比魔君大的元老們，則常常以“公主”的身份約束她，一旦她做得不好就要去魔君那里告一狀。魔君卻由于這孩子的母親早逝，對她極盡寵愛，幾乎百依百順，她犯了再大的錯也不忍呵責。

　　而魔界一般的青年，都盼著能娶了魔君的女兒，將來繼承那個位子。和她來往的同齡人里頭，沒有幾個是真心待她。歆兒自小便發現了這一點，因而總不愛與魔族子弟來往，反而由于父母的緣故，非常依賴長元。魔君念著當年與長元相識的情分，默許了這件事。

　　魔族上下不說對長元恨得牙癢癢，也是怎么樣都不會喜歡他的。

　　“所以，能不去，還是盡量不要去觸這個霉頭。”長元最后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