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帝坐在坐榻上閉目養神,對于藥神和醫神的討論不予理睬。玉卿坐在一旁喝著茶,卻把他們的話聽得分明。
他們已經要來了筆墨,每從長元的血中驗出一樣毒物,就把名稱寫在魚箋上。玉卿在心里默默計著數,外面報時的星官報到卯初時分,他們已經寫了三十七樣,還在繼續寫。在這之前,他們已經命隨行的藥童回去取了好幾次驗毒的藥品和器具。
長元平躺著,眼睛注視著穹頂。手上的傷口已經愈合。他們每報出一個名字,他的眼睛就眨幾下,顯然在沉思。
一個侍從匆匆進來,通報:“玉帝、玉卿上仙、長元公子,狐族谷長老來了。”
玉帝睜了眼:“他來干什么?”
“說是聽說了昨晚的事,知道長元公子匆匆上天,心中不安,所以來看看。”
長元道:“帶他上來。”
九重天是天界最高一層,凌霄殿又是整個九重天最高的殿堂,除上階神靈以外,沒有征召不得隨意出入。是以谷安易只能在凌霄殿下面的一個平臺上等待。那個平臺成圓形,周圍立著九根天柱。柱子頂端連著的,就是天幕了。之前玉卿被接上九重天,也是在那里下的車。
玉帝皺眉:“他若來了,明日你這副模樣就該傳遍狐族了。”
玉卿轉頭看著昊天。
“他是狐族長老,狐族的神靈出了事,他不過問不行。”長元一邊說著一邊試圖坐起來,幾次都失敗了。
玉帝不打算過去幫他,玉卿也沒有過去扶他的意思。
他只好沖那邊的醫藥神們道:“扶我起來。”
正在研墨的藥神看看玉帝,見他沒有反對的意思,這才過去把長元扶起來,擺成了打坐的姿勢。
玉帝問:“幾時了?”
“約莫卯時二刻了。”玉卿放下茶杯。
“派去明靈山的神將該回來了,”玉帝說著站了起來,“我去正殿等著,你留在這里看著他。”
玉卿點點頭。
在谷安易被領過來之前,幾名侍女又奉了糕點給玉卿。玉卿吃了一塊,覺得無味,就不再吃了。比起吃食,現在要緊的是長元。
由于她坐的坐榻斜對著門,谷安易一進來,首先看到的就是她。
谷安易愣了愣。
玉卿沖邊上努努嘴,谷安易順著看過去,才看到了榻上的長元。以及低聲交談的醫神藥神。他們那處傳來的一股香甜,他自然也嗅到了。
他向玉卿頷首,然后又走到榻邊向長元行禮。
長元笑道:“不小心吃了點臟東西,他們正準備配藥呢。”
谷安易疑惑地看向醫藥神們,忍不住道:“我聽他們報的,似乎不是藥名。”
“總要先知道我中了什么毒,才好配藥。”長元向藥神那邊指一指,“你也過去看看,若是需要什么草藥,是你清逸帝泊灣有的,回去還能給我捎了來。”
谷安易點點頭。先前把長元扶起的那個藥神,便把案幾上已經寫滿了的三張魚箋拿給他看。
谷安易看第一張神情還算正常。
到了第二張,氣息就不那么通暢了。
看完第三張,他一臉凝重地問長元:“公子現下感覺如何?可有什么不適?”
“我調息了許久,已經好多了。”長元語氣輕松。
“真的沒事嗎?”谷安易不確定,又問。
“是還有些不舒服,這是正常的。”
谷安易又走到案幾邊,看見醫神又寫完了一張,還在繼續寫。他問那研墨的藥神:“你們查出來多少種毒?”
藥神在心里合計著,玉卿卻先答道:“一共是十三種劇毒,三十二種蠱——嗯,三十三種了。”剛剛藥神又寫上了一個。
谷安易又看看手里魚箋,忍不住道:“這下毒者,好歹毒的心腸。”
“確實歹毒,”這一點長元贊同,“這些蠱和毒,尋常一種兩種,可能傷不了我,所以他混合了許多種毒物,幾乎是怎么毒怎么來。”長元說到這里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不過,配毒之人不怎么懂毒理。”
“公子何意?”谷安易疑惑了。
一旁的藥神幫忙解釋:“長元公子所言不虛。我舉一個例子,谷長老細看,我們列的單子上面寫了兩種能損傷人腦的蠱。”
谷安易低頭看著魚箋:“腦蠱和神蠱。”
藥神點點頭:“腦蠱,專愛吞吃腦漿,會致人癡傻。但是神蠱,卻是在腦中釋放毒素,使人麻痹。尋常人只知道這兩種蠱蟲都是針對人腦,卻不知道,神蠱所釋放的毒素,對于腦蠱來說比腦漿要可口。”
長元道:“你們方才查出來好幾種情蠱,也是一樣的道理。”
另一個藥神凝重道:“公子,那些情蠱,卻比其他蠱要復雜一些。”
長元來了興趣:“你說。”
那個藥神把谷安易手中一張魚箋抽出,放到長元面前:“公子請看,這幾種情蠱都是精心培育的,而且是專門針對神仙的。”
玉卿放下了茶杯,仔細聽他說話。
長元示意他繼續說。
藥神一邊說一邊指給長元看:“合歡蠱,中蠱著一日不與人交歡就會經脈暴裂而死。清心蠱,若是動了情欲就會受蟲蟻噬咬之痛。但是多情蠱,中了之后神志混沌,情欲暴漲,須得一次交合七日以上才能解。”
谷安易看看長元,發現他神色如常,絲毫沒有被這些蠱影響。
藥神還在繼續說:“后面這個靜心蠱,中蠱者一旦對人動了心,心跳便會加速,直至心臟碎裂。絕情蠱,不論動心還是動欲都會渾身潰爛。這邊還有一個,鐘情蠱,中蠱之人不動情還好,動情后,一旦變心,五臟六腑就會被燃盡。”
玉卿本來探過一次長元的脈門,發現他只是血液奔騰,故而想要用法力幫他壓制。聽藥神這么一說,才發現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長元一直在費力壓制這些蠱蟲,遠沒有他表面上那么輕松。
長元對上她的眼神,笑道:“它們不會在我身上發作,卻把我的身體當做戰場。”
這個“它們”不止是說這些情蠱,還有其他的蠱。蠱蟲們在他的體內廝殺,造成了他強烈的不適,而少部分的毒藥,則可以趁著這個機會重傷他。
不過,反而是因為這樣,他死不了,甚至連癱瘓都是暫時的。很快他的身體就會適應這些毒物的存在,然后他又可以行動如常。只是到了那時,一旦運功就會催得蠱蟲們更激烈的廝殺,他的身體便會遭到反噬。
不過長元似乎并不擔心,臉上還帶著笑意。
醫神擱下筆,緩緩道:“公子,這不是什么值得高興的事。”
“怎么說?”谷安易問。
長元也看向他:“都寫完了?”
醫神站起來,道:“我們幾個認識的,都在這里了。”
“還有你們不認識的?”長元問。
“掌蠱的藥神下界巡查了,有好幾樣蠱,需要等她回來才能確定。”
長元點點頭,又問:“你方才想說什么來著?”
“您體內這些蠱的劑量各有不同,量少的那些遲早會被消滅,那時公子的身體還虛弱著,無力抵抗剩下的蠱。”
長元卻絲毫不緊張:“若是世間有一種蠱,能夠吞噬其他一切的蠱和毒,還不會傷人身體呢?”
藥神們面面相覷。
最后醫神道:“長元公子,老夫掌管醫道一千年,從未聽說過這種蠱。”
“那是你孤陋寡聞。”
“長元,”玉卿皺著眉頭,“你見過這種蠱?”
“我沒有見過,”然而他非常自信,“但是我知道,這種蠱世間一定存在。”

王兆字珧
長元:別問,問就是上階神靈的蜜汁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