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無常道,又回到了竹樓。
長元與玉卿交還了玉佩,然后離開了——左右吳言要陪著鳶兒散步,肯定不愿意他們兩個,尤其是玉卿跟著。
不過離開竹樓,長元并沒有帶著玉卿返回云溪風荷。
玉卿問:“去哪兒?”
長元回頭對她笑:“就在這附近,到了你就知道了。”
冬日樹木蕭條,雖有綠葉,但落葉更多。長元帶著她越過一片落葉林,斜飛過湘江。對岸山上有一個自然的小村落,村落再往前是鎮子,鎮子四面草木繁盛。
長元帶著她落在一處無人的林間小道。腳一沾地,她便感受到了一種熟悉的氣息。
每一位神靈的廟宇,總會因其內供奉神靈的不同,產生不一樣的靈氣。玉卿感受到的,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女媧廟的氣息。縱然隕落千百年,凡人依然記得女媧娘娘的功德。
長元又牽起她的手,玉卿卻奮力甩開了。她看到長元眼里一閃而過的失落,忽然又心軟,解釋道:“在女媧娘娘面前,這樣拉拉扯扯不成體統。”
這樣的解釋不能說服任何人,包括玉卿自己。
她轉過身,面對著女媧廟的方位,深吸了一口氣,才道:“你不用跟著了,我想一個人去。”
長元低著頭,悶悶道:“那,我在這里等你。”
玉卿輕輕一躍,飛出去好遠。山體蜿蜒,她在樹木之間幾個飛躍,越過了一個小丘,感覺不到長元投在她身上的視線了,這才停下來。
她靜靜站里著,任由林間的寒氣侵入身體,強迫自己什么都不要想。不論是長元還是女媧,亦或是子受,她都把他們驅出自己的思緒。直到大腦完全放空了,她才憑著感覺到的氣息,一步步地往女媧廟走。
女媧并不是特定司掌某一方面的神,是以來她這里祭拜祈求的聲音很雜。玉卿聽見有女子求姻緣,有婦人求子嗣,農人求來年的豐收,母親求兒女的健康,更有手牽著手的情人來祈求婚姻的美滿——并不存在所謂的女媧面前不可牽手。
玉卿扶著額頭,把剛剛冒出的想法又壓了下去。
她頭上的飾物并不多,扶額的手指稍微一動,就觸到了長元給她戴上的東西。她把簪子取下來,發現真是一支銀杏葉的簪子,且材質還是銀杏樹。
一個農人扛著鋤頭,背了一個麻袋,后頭跟著一男一女兩個孩子,正朝這邊走來。
玉卿立刻匿了聲息。
男孩子稍大一些,手上也拎著一個小麻袋。女孩蹦蹦跳跳,嘴里哼著小調,卻忽然頓足,朝玉卿這邊看過來。
男孩問:“小妹,看什么呢?”
“我剛還看到的,那邊站著個很漂亮的大姐姐。怎么突然就不見了?”
男孩笑道:“哪有什么大姐姐?”
走在前面的農人停了下來,轉頭看著小女孩:“孫女,你真看到了?”
女孩肯定道:“真的有,穿得很漂亮,長得也很漂亮,剛剛就站在那的。”說著還伸手去指。
農人高興起來:“嘿呀,這附近有女媧廟,你說不準是看到女媧娘娘了。”
“真的嗎?”小女孩歡呼起來,“我看到女媧娘娘了!”
農人放下麻袋,搓了搓手,將手上的泥土搓干凈,然后摸著孫女的頭:“女媧娘娘顯靈啦,咱們家的筍能賣個好價錢。”
“嗯!”女孩很高興。
玉卿靜靜地看著他們,直到他們走過那條狹窄而陡峭的小路,消失在路的盡頭,這才收回目光。她沒來由地想起鳶兒說,“珍惜當下”。
她又把銀杏葉簪插回頭上。
快要走到女媧廟時,她仿著那些婦人的模樣,自己也變作一個農婦。
這座廟屋檐低矮,內里鋪地的石板并不平整,草草地放了幾個蒲團,臺子上供著半人高的人首蛇身女媧像,還是土偶。然而香火旺盛,那些不能跪上的蒲團的人,寧可跪在地上拜一拜。
越靠近廟,信眾的祈禱便越清晰地響在腦海。
廟里頭有一個管事的人,站在門口的長桌前給人分發香燭。見到玉卿,那人疑惑道:“你是誰家媳婦,以前沒見過,新嫁過來的?”
玉卿正思考怎么回答,那人見她不說話,以為她是性子內斂,因此又道:“你來求子?我跟你說,我們這個廟可靈了,你將來生了兒子要記得來還愿啊……正好該攢錢換個石像了。”
最后一句是低聲的自語,本不欲讓她聽見,可惜玉卿不是凡人。
她向他笑一笑,然后走到神像前,學著其他的人樣子跪拜。拜完了,她又走到那人面前,將頭上一支珠釵變到手上,裝作是從袖中拿出來的:“我今日出門太急,沒有帶錢,這釵大約還值些銀錢,你拿去賣了,給女媧娘娘換個石像吧。”
那人接過了釵,拿到眼前一看,頓時道:“不行不行,這東西太貴了!”
玉卿已經走出了女媧廟,頃刻間沒影了。
旁邊一個人道:“她肯給,你就收著唄,人家是給女媧娘娘的,又不是給你的。”
管事的人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把珠釵丟進桌角的功德箱。
玉卿匿在暗處,看到這一幕,才安心離去。
她不愿意這就回去找長元,因而又在女媧廟附近兜了幾圈。她估摸好了距離,這個范圍不會被凡人瞧見,又能聽見他們的祈禱。若是這些心愿里面有她能做到的,她樂意去實現。
她走的是遠離長元那一邊的林子,偏離了去往女媧廟的泥土小徑。踩著地上的干枯的竹葉,聲音格外清脆,她忍不住再往前走了一段路。
這里還能聽見祈禱聲。同時,她感受到了一股妖氣。
妖怪與凡人比鄰而居并不是奇事,本來不用在意。可是就玉卿的感知而言,這妖怪的力量過于強大,且氣息之中帶著殺戮一般的戾氣。
玉卿皺了皺眉,朝妖氣的源頭飛去。
源頭是藏于密林深處的一口小鐘,鐘內“鐺——鐺”的,有活物在猛撞,想要掙脫鐘的束縛。
玉卿把手覆到鐘頂,朝里面灌輸法力。
鐘內的妖怪感受到了危險,掙扎得更加劇烈。幾乎是在玉卿探明里面是何物的同時,那東西沖破了束縛。鐘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