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山洞懸空,里面地方不大,難得的是有幾處平整突出的巖石。長元順便把巖壁又往里挖了一點,做出一個弧狀的凹陷,又把下方削平。把漫雪放上去,還有些多余的地方。
玉卿坐到漫雪身邊,長元便自動走到她對面,席地坐著。玉卿把漫雪的頭抬起來,枕在自己腿上,用法術幫她清洗淚痕。
長元斥出一團火焰,懸到玉卿跟前。火焰把玉卿的身上照成了橙紅,原本白皙的皮膚在火光搖曳中更顯剔透。
玉卿稍稍擺手,火焰往漫雪那邊移了一些,把多數的熱度給了她。玉卿確認漫雪已經熟睡,把披帛覆在她眼睛上,擋住了火光,又施法暫時封閉了漫雪的聽覺。
長元的目光隨著火焰移動,最后注視著火焰下方的黑暗,預感到玉卿要說什么重要的事情。
果然,玉卿問他:“你的體內,是不是有一股不太受控制的力量?”
他答道:“是有。”
“先前醫神說你外泄了太多法力,也與此相關?”
“嗯。”長元點點頭。
玉卿又不再說話了。
反而是長元,坦白道:“我的母親和舅舅走得早,在走之前,他們把力量都給了我。”
涂山氏一出生便是中階神明,尤其是定桃與他姐姐,神格都不低,力量縱然比不上現在天庭上的那些神明,也是不容小覷。可惜的是——
“神靈和神明的法力,并非同源。”玉卿道。
長元點點頭,繼續說:“我舅舅并不知道這個,他以為是我年紀太小才無法掌控這些法力,因此把法力強行鎖在了我體內。”
“你舅舅封住的,是你全部的法力?”
長元回憶片刻,點點頭。
玉卿又問:“你什么時候沖破的封印?”
“不記得了,”長元說,“也許……是時間長了,封印自己破損了吧。”
玉卿皺著眉:“我倒懷疑,封印的效力直到現今依然存在。”否則,如何解釋定桃姐弟倆的法力現在仍未泄散完全?
長元認真思考了一回這種可能。
不久外面又響起了狼嚎,離他們很近,似乎就在山洞口的正下方。長元便放棄深思,出去查看。
在山洞下面嚎的是一只母狼,身邊還跟著幾只半大的小狼,嗚嗚的叫喚,如同待哺的幼犬一般。長元走到他們跟前。母狼沒有制止,幼狼們便試探著靠近了長元。
母狼的跟前還躺著一只幼狼,身上散發著血腥味,生氣伴著血液慢慢流失。母狼嗚嗷著。長元很快聽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帶著孩子出來學習捕獵,但是中了獵人的陷阱。她的這只幼崽跌入獵坑,斷了幾根骨頭,又被獵坑四周的尖刺刺傷。縱然狼族善于打洞,她很快就把孩子救出,這些傷她卻無法治愈。她也是無意間聽到同伴說此間似乎來了神祇,所以跑來求助。
長元查看了幼狼的傷勢,覺得還可救,便施法幫幼狼接上了骨頭,又愈合了外表的傷口。
“好了,”一只狼崽往他褲腿上蹭,他便順勢揉捏著小狼崽的腦袋,“至于能不能恢復如常,等到了明早才知道。今晚是不能再捕獵了,還是找個地方休息。我上面那個山洞,你們愿意嗎?”
母狼叫了一聲。長元知道這是同意了。
幼狼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身子便都浮了起來。長元控制著幼狼與母狼都飛入山洞,隨后自己進去,正對上玉卿詢問的目光。他向玉卿解釋了情況。
母狼倒是不拘地方,自己找了一個角落側臥,把受了傷的孩子帶在身邊喂母乳。其他的幼狼在山洞里亂跑。
長元坐回他原本的位置,一只狼崽便蹭了過來。長元身子一歪,一手撐著地,一手撫著小東西的腦袋。
他本就是盤腿而坐,這樣身子略微前傾,手著地,倒是有了點狐貍的姿態了。
玉卿分出一半火焰給母狼,而后向長元道:“你待這些獸物比人親近。”
長元抬頭看著她,自嘲似的苦笑:“是這些獸物比人待我親近。”
“可是,我記得你說你在凡人的地方長大。”玉卿說。
長元道:“光憑我能聽懂鳥獸樹木言語這一條,我就不能算作一個普通人。”
玉卿脫口而出:“你可以裝作聽不見。”
長元看著她,輕聲問:“你在殷的王宮,能做到完全不聽他們說話,不與他們說話嗎?”
玉卿深覺自己不該提起這個話題。
然而正當她躊躇著要不要答的時候,長元忽然又問:“帝辛待你……好嗎?”
半晌,玉卿答道:“他很好。”他待她,雖沒有書上寫得那樣夸張,但說一句寵愛非凡也不為過。
長元想了想,又問:“后妃們對你怎么樣?”
“還不錯。”至少,史書中記載的宮妃相互妒忌、陷害的事情,她從來沒有遇到過。
長元舒了一口氣,把一只小狼抱在懷里輕撫,臨了,低低地說了一句:“凡人不喜歡我。”
這是他很小就發現了的事情。舅舅還在時,由于他表現得與尋常孩童不同,大人們雖待他和善,卻總是背地里告誡自家孩子不要與他玩在一處。后來稍長一些,跟在望公身邊,時不時會有一些女孩子出現在他四周,每當她們與他說話,同齡的男孩子們眼里便冒出火光。圍繞著他的女孩子多了,他覺察出她們的心思,漸漸主動與她們疏遠,這時候倒是會有一些男孩子愿意同他做朋友。然而某一天,他忽然發現,原來其中的一些男孩是存了與女孩一樣的心思接近他。
他琢磨了許多年,最終任性起來,說話做事全憑心意,反而自在。
后半夜,他們各自閉目調息,不再說話。
長元花費了半夜的時間,天明時心境終于恢復如常。
玉卿見日頭初升,把光亮投射在洞口,便揭開了覆在漫雪眼皮上的披帛。漫雪被光亮照醒,睜了眼,揉著眼睛坐起。
長元道:“既然醒了,就快些起來,今日還要趕路。”
長元的氣質向來出眾,玉卿亦然。兩位神靈處在這簡陋的山洞里,倒教人以為這是什么神仙的洞府。因此漫雪花費了些時間,才想起自己身上發生了過什么事,不禁又哀傷起來。
她下到地上,偏偏狼崽們比她先醒,已經在地面上活動,她落腳差一點踩到一個小毛團。認清了地上活動的是何物,她又縮回了石臺。
長元把石臺邊的那只小狼抱起,而后問她:“你怕狼?”
“他們會咬人!”漫雪說完,覺得不夠,又加了一句,“我爹就是被狼咬死的。”
她的神情的確是含著對狼的畏懼,然而她的語氣,像是陳述一件不相干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