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皇宮后花園,悅蝶亭。
御花園西南有幾片花圃,四季花香,悅蝶亭就在花叢里。
楚王站在桌前,執筆靜思。
“陛下,您這是要……”周公公也納悶,不知道皇上這是為了什么樣的大事如此認真。
“哎。”伸手止語,楚王揮毫而就,“就這樣吧。”
“陛下,娟妃娘娘來了。”
“嗯。”楚王專心欣賞自己的字。
“那……”
“讓她過來。”
娟妃直率嬌蠻,十分可愛,可惜是兵部尚書杜大人的女兒。
“陛下。”娟妃眉眼間有一股英氣,分外奪人目光。
“你一向喜歡弓馬刀劍,怎么今日有興致來花園里了?”
“聽聞陛下在這兒,臣妾就趕過來了。臣妾有一事想問。”
楚王看著她,不禁笑了笑,“好,說。”
“近日陛下是否常常留戀宛妃居處?”
甭說旁邊的小侍從,連周公公都嚇出一頭的汗。仆從們都噤如寒蟬,有那么半刻,周公公似乎感覺到了楚王隱隱的怒火。
楚王垂眸,撫了撫手中的鎮紙,臉帶笑意,“怎么,此事你也要管?”
“臣妾不敢,只是皇后是后宮之首,又是陛下的結發妻子,陛下不該如此冷落。”娟妃走到桌旁,干干脆脆地行禮,“臣妾直言,若有罪過愿意受罰。”
“你平日里嬌蠻任性,莫不是宛妃近日得寵有些驕縱,哪里敗壞了你的興致,你便跑來借皇后之名打壓?”
“臣妾才不會在乎她,請陛下明鑒。”娟妃精致的臉上杏眼圓睜,雖是滿臉的怒氣,但也是十分的耐看。
“朕知道了。你起來吧。”
“臣妾貿然前來,言語唐突愿領責罰。”娟妃依舊跪在地上。
“也是。”楚王撓撓額頭,“朕為什么要跟你講道理呢。起來吧,起來吧。”
“臣妾……”
“娟妃娘娘,陛下讓您起來呢,您就起來吧。”周公公也怕了這個倔丫頭,趕緊勸了起來。
楚王盯著滿面倔強的娟妃的時候,忽然有些心軟,“這次……這次罰你抄十遍《金剛經》,好好養養心性。還有事嗎?”
“今年冬狩陛下能帶臣妾去嗎?”娟妃臉上一紅,頗為嬌俏。
楚王都忘了娟妃也是熟知弓馬的,“讓朕想想。”
“陛下,臣妾略知騎射,能跟您一起圍獵的……”
“朕知道了。”說完,楚王轉身就走。
“陛下!”
任著娟妃怎么撒嬌,楚王就是走了。
“陛下,娟妃娘娘直率,您就不要生氣了。”周公公打量著楚王的臉色。
“不過是被父母嬌慣壞的小姑娘,朕不想理她。只要不驕奢浪費,她愿意怎樣就怎樣吧。”
“那冬狩之事,您是答應她了?”
“冬狩不行,郊外不是有園子嗎,讓她去那兒吧。”
“陛下嘴上不說,心里其實還是有各位娘娘的。”
“她們中有幾個是自愿被父母送來這里的?宮外人無不羨慕這皇宮之中的尊貴,可又有幾人明白,層層宮門就是就是層層監牢。”
十一月二十三,小寒。
前天剛剛下過一場小雪,郊外四野茫茫,黑樹寒鴉為襯,更顯得天地寂寥。楚國冬狩的隊伍緩緩行進著.
楚王在車上起身透過窗向外看了看,翻身又接著睡了。他才不擔心什么儀式流程,反正都交由楚正去安排了。
“陛下,一會兒就要到了,您還要睡嗎?”
不是皇后,更不是娟妃,楚王帶著的是錢宜的女兒,宛妃。
楚王扭了扭,躺平了望著車頂,“累。”
能不累嗎?雖說楚王自幼也是弓馬嫻熟,但這幾年困囿于前朝后宮之間,少有練習。為了這次的冬狩,特意抽出時間加緊了熟悉幾日。
“陛下理治天下肯定很累,不像臣妾每天就是和姐姐們做些針線活,聊聊天。”宛妃湊得更近了些,也抬頭看向楚王望著的地方,“聽說娟妃姐姐不喜歡臣妾,陛下,是真的嗎?”
“她大小姐脾氣,你不要和她計較就好。”楚王閉上眼睛舒了口氣,扭回去接著睡。
宛妃笑得甜美,俯過身去用手戳了戳楚王的臉,“陛下,您不會是害羞了吧?臣妾胞弟害羞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扭過臉去誰也不讓看。不過父親總說他不聰明。聽佳嬪姐姐說,他弟弟可厲害了。”
愣了片刻,楚王長舒了一口氣,翻身起來了,“是嗎?”
“是啊,佳嬪姐姐說她表弟文武雙全,前年春獵時就射中好幾只兔子!”
宛妃滔滔不絕地說著,一雙大眼睛像蓄了兩汪泉水,靈動又好看,一對黛眉像是春燕的一對雙翼,時展時蹙。楚王似看非看的聽著她說,偶爾點點頭。
“陛下,臣妾也想騎馬射箭,您能教我嗎?”
“這次不行,這次是正經事。”
“那為什么娟妃就會這些呢?嗯……臣妾是說為什么娟妃姐姐從小就有人教她這些,臣妾就沒有。”
“她武學世家出身,自然熟悉弓馬。你出身書香門第,這些打打殺殺的就不必了。”
“可是騎馬射箭看起來很好玩的樣子啊!”
“確實是。不過冬狩算是儀典了,你若是能等到明年春天,朕就帶你去城郊圍獵。”
“好啊好啊,陛下君子之言可不能反悔呀!”宛妃一把抱住楚王的胳膊。
楚王倚著窗邊時不時的向外看看,“自然。”
獵宮已經被提前進駐的禁軍和侍衛收拾妥當,但眾人各自整理清楚也只能是晚膳后的事了。
“末兒也跟著來了?”楚王躲在一處清凈的偏殿里,窩在榻上。
“是。她跟著楚正,是楚大人的書童。”文白坐在一側。
周公公在殿外守著,以防有人大喇喇地闖進來。
“你倒是省心。事情怎么樣了?”
“已經查清楚了,雖不是罪大惡極但也有草菅人命之事。”文白遞上一沓謄抄的手稿。
楚王翻看了幾頁便扔在了一旁,繼續眼神渙散的攤在榻上,“一朝金榜得中,半生宦海浮沉。憑他忠厚坦誠直言敢諫,當年才委以宰輔重任,怎么如今卻成了這幅模樣?”
“杯水止渴,貪飲江河。誰都有貪心不足的時候。”文白淺淺地笑著。
“你貪心什么?”楚王渙散的目光突然犀利。
“臣貪心閑暇。如果可以臣愿意終老山野。”
“搬弄人心的謀士還挺會給自己找歸處。”
“越是危險的事情,越要做好萬全的準備,臣不做以性命相搏的事。”
“你應當是朕最恨的一種人,”楚王坐了起來,“但朕并不討厭你。”
周公公悄無聲息地站到了一邊,“陛下,楚大人到了。”
“叫他進來,你還得出去守著。”
“是。”周公公又笑呵呵地出去了。
“陛下有事要商量?”
“算是吧。提前做準備,以免到時候措手不及。”
楚正進殿行禮。
“起來吧。客套話跟他說完就不再跟你說了。朕現在缺一個丞相,一個禮部尚書,一個近衛,所以你明天要盯緊錢宜。”楚王又看向文白,“你看緊宛妃。明白了?”
“明白。”
文白自然是明白的,楚正只是默默地點頭。
“明直,朕說的你明白嗎?”
“臣明白。”
“不,你不明白。來,朕問你,朕為什么缺丞相?”
楚正被這突如其來的提問,問得有點懵,“陛下想……懲治錢家以儆效尤。”
“那朕為什么缺禮部尚書?”
身為現任禮部尚書的楚正想了想,不好意思地笑了,“陛下,臣明白了。”
“這回看來應該是真明白了。明日上午朕和叔叔們去練練騎射,下午就按惠王叔說的看看歌舞……”
宮門外一片嘈雜聲,能聽的出來有女人的聲音。
“你先躲躲。”對文白說完,楚王高聲問道,“誰在外喧嘩?”
“陛下!”
“陛下,這這……”
宛妃和周公公一前一后走了進來。
“陛下,宛妃娘娘……”
“陛下,您去哪兒了,您晚上還沒用膳呢!臣妾找了您半天。”
“朕在商量冬狩儀典的事。”
說著楚王看看楚正。楚正一副端方君子的模樣給宛妃行禮。
“這就是楚大人?不愧是陛下常提起的人物,真是一表人才!”宛妃邁步上階,坐到了楚王身邊,“陛下您商議完了嗎?晚膳備了您喜歡的湯餅和糕點,您不餓嗎?”
楚王琢磨了一下,“確實有些餓。那楚卿明日的事就先這樣,再有什么事情,朕再與你說。今日就辛苦你了,先回去吧。”
“是。”
楚正退了出去。楚王兩人也回宮了。
“文大人,陛下已經走了。”
文白從帷幔后走了出來,見周公公正在等他。兩人邊走邊說。
“多謝周公公,我也看見了。只是周公公方才笑得耐人尋味,不知為何?”
“文大人真是心細。”
“還請公公賜教。”文白遞給周公公一個鼓鼓囊囊的錢袋。
“不敢當不敢當。在下不過是在陛下身邊久了,知道些陛下的喜好。陛下口味清淡卻是喜歡肉食,但極少用些米面糕點。”
“多謝公公提點。只是不知公公今年貴庚?”
“在下今年四十有七。”
“公公辛苦,在下告辭。”
“先生,你去哪兒了?”
楚正還未進門就聞見了陣陣飯香。
“陛下召我有事。你還沒吃?”
“沒有呢,不是要等家里大人回來才能吃嘛。我剛剛才和管家收拾清了東西。哥哥沒跟你在一起嗎?”
楚正坐在主席,起筷示意大家可以吃了。
“倒是也見著他了,應該也會去了吧。這幾日他可能沒辦法來看你。”
文末咽下一大口菜,“嗯。哥哥跟我說過,他這幾日有事情要做,要我聽先生的話,好好做書童。”
“好。”楚正看著文末這一身書童的打扮倒是利索,只是……真是把她餓壞了,這吃相不敢恭維,只好默默笑著。
晚膳收拾一清,楚正翻閱著幾天后的儀典。文末悄悄躲在一旁等著機會。
“想問什么?我這兒差不多了。”
終于等到了楚正先開口。
“先生,明天我能跟著去看看他們騎射嗎?”
“可以。明天我也要隨陛下一起去的,你正好跟著。你會騎馬嗎?”
“會啊!琥珀,啊不是,長萬教過我。先生,陛下為什么會讓你跟著他們去練習騎射?你也會射箭嗎?”
“會是會一些,只是不太好。明天午后我可以教你,上午惠王和武威侯都在,不方便。”
“嗯,我知道了。”文末聽話地點點頭,“可是先生我有個問題,惠王爺和武威侯明明是兄弟,為什么一個是王爺,一個是侯爺呢?”
楚正整理著手里的章程,半晌無話。
見楚正沒反應,文末倒有些慌,“先生,我是不是問了不該問的話?”
“這倒沒有,只是我不知該如何跟你說。說起來這件事可能連你哥哥都不清楚原委吧。”楚正把擬好的章程放好,看著抱著膝蓋想聽故事的文末,接著說道,“我的祖母是武威侯的乳母,所以知道一些。武威侯的生母身份低微,而且生下他后不久便去世了,一個并不怎么受寵的妃子收養了他。這個妃子雖然不受寵但心思深沉,她很喜愛這個養子卻也深知皇宮之中到處都是你爭我奪。于是妃子費盡心思的幫助武威侯討皇帝的歡心,皇帝果然也很喜愛武威侯,對他贊賞有加。”
“可是,皇帝如果很喜歡武威侯的話,怎么會不讓他當王爺?”
“因為這是那個妃子的計劃,皇宮對于皇子們來說是最危險的地方,尤其像武威侯這樣能討得皇帝喜歡卻沒有能力爭奪皇位的皇子。于是妃子便故意讓武威侯在宴席上激怒了皇帝,又讓他闖出了些禍事。皇帝原本很喜愛武威侯可是沒想到他這樣令人失望。妃子又聯絡前朝后宮幫忙勸解皇帝。皇帝非常氣惱,但又念及是自己的兒子,所以便把他降為侯爵,逐出了京城貶到了常州,非皇帝準許不得進京。”
“那他是怎么就惹得皇帝這么生氣的?”
“這就不清楚了。只不過這許多年過去,武威侯躲過了先皇那場皇位之爭,在常州衣食無憂,可見他那位妃子的深謀遠慮。”
“先生,惠王爺一直都在京城,而且我聽說他小時候文武雙全,十幾歲就被封了王,他為什么……”文末想不出詞來說清楚自己到底要問什么。
“惠王爺的心智是武威侯比不了的,而且兩個人的心性也不相同。”
“心性是什么意思?”
“心性就是性情,是會決定你做什么樣的事,成為什么樣的人。當然,你還小,心性還沒有養成。”
快到二更天,楚正見她還不愿去休息就起身拿起文末交來的課業。
文末原本還想再問問,可眼見楚正拿起了課業,趕緊說道,“先生時候不早了,你也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去騎射呢。我就先走了。”說完就不見了人影。
楚正兀自的笑了笑,翻了翻文末寫的字,“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