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沒有用的種族?”
魔王大人歪著腦袋,眼神中露出一絲疑惑。
“雖然能看到的只是幻境,但也不至于說成那種程度吧?”
她吸了吸鼻子,語氣中帶著一絲遲疑,“余是說,雖然不能改變什么,但能見見逝去的人,總歸是...很厲害的能力吧。”
“是嗎?”
小狐貍輕輕一笑,眼神卻沒有笑意。她微微側首,用那清冷柔和的聲音反問道:
“你覺得,誰最想進入這種幻境,去見到逝去的人?”
魔王大人愣了愣,下意識地回答:“當然...是家人吧。”
“確實是這樣。”
小狐貍點了點頭,聲音低緩而平靜,“但尸妖能做的,僅僅是讓人在一旁靜靜地看著而已。不能搭話,不能觸碰,不能停留在他們希望的那一刻。”
她的眼神沉了幾分,像是落在遙遠的記憶里,又像是看穿了所有幻象的底色。
“你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再一次走向結局,看著他們哭,看著他們死,看著他們遭罪,連最簡單的一句‘我在這里’都說不出口,就像被塞進了一場無法醒來的夢里,越是親近,越是折磨。”
她頓了頓,緩緩張開折扇,遮住半張臉。
金色的鈴鐺在她耳側輕輕晃動,發(fā)出一聲細不可聞的響。
“可就這種無法觸碰、無法改變、甚至不知真假混雜的能力,他們卻要像這個男人一樣,偏要說是‘奇跡’。”
小狐貍的聲音不高,卻像針一樣扎在耳邊。
“這種明明知道自己無能為力,還要妄自尊大的態(tài)度,才讓人們稱他們?yōu)椤?p> 她輕輕一頓,像是落下一記判詞:
“最沒有用的種族。”
話音落下,院中一片沉寂。
那個蹲在地上的男人像是被當頭砸了一棒,低垂著的腦袋一動不動,連呼吸都輕了下來。
風吹過,吹得他肩膀處破損的布料微微抖動,灰塵在陽光下浮動著,像是碎掉的夢。
好一會兒,他才發(fā)出一聲低低的、像是嘆息又像苦笑的聲音。
“...確實是這樣啊。”
他抬起頭,神情不再那么慌張,只剩一層自嘲掛在臉上。
“那些被我?guī)нM夢境的人,也都是這么說的。”
他輕輕搖頭,聲音里有種說不清的疲憊。
“他們哭著要擁抱自己的妻子、要和兒子說話、要跟妹妹道歉...但我只能攔著他們,告訴他們‘不能靠近,不能說話’,一旦越界,就永遠出不來。可他們根本不會聽,一次、兩次,明知道是幻覺,還要撲過去...等我強行把他們拉回來之后,他們全都罵我,說我殘忍,說我騙子,說我是‘最沒用的種族’。”
他用指甲掐了掐掌心,聲音卻出奇地平靜:
“他們都這么說,所以您說的...也沒錯。”
小狐貍靜靜地看著他,沒有急著回應。
那雙金色的眼眸沉靜如湖水,幾乎令人無法窺見其中的情緒。
良久,她緩緩開口:
“你來這里,不是為了做生意的吧。”
男人猛地一震,抬起頭,卻對上了小狐貍毫無波瀾的眼神。
“你那句‘回溯時間’,是用來叩門的。”她緩緩走近男人,“‘時妖’這個名號,從一開始就是你為自己準備的敲門磚。”
男人張了張嘴,卻說不出反駁的話。
小狐貍聲音不緊不慢,“名字是魔族力量的根源,是一切交易與契約的本源。我們不會輕易報出自己的名字,也不會隨意問別人的名字。”
她抬手,用折扇輕輕點在男人肩頭。
“所以你叫什么并不重要,妾身就叫你‘最沒用先生’吧。”
男人的喉結動了動,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沒敢接話。
“現(xiàn)在,說出你的理由。”小狐貍語氣忽然變得森然冷靜,語尾如冰,“擅闖領主宅邸已是重罪,說不出所以然,妾身便會按規(guī)矩將你拘捕,罪名嘛——就用欲對神使巫女圖謀不軌吧,這樣應該還會判得更重一些吧。”
“我、我...”男人咬了咬牙,眼神一狠,“我確實是秉承著風之地的傳統(tǒng)在當一名商人,只不過地點是在貧民窟。”
“貧民窟?”
小狐貍輕聲呢喃。
她的瞳孔微縮,一些不安的表情一閃而過。
男人低下頭,嗓音里像是裹著厚重的灰塵與疲憊,“那是個和富饒的輝夜城格格不入的地方,就像是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里,混著一顆爛透了的蛀牙,永遠沒辦法融進去。”
“那里混亂、陰暗、腐臭,各種勢力盤根錯節(jié),流動著看不見也說不清的關系網,禁藥、管制武器、賣淫...只要你愿意出價,就沒有買不到的東西,哪怕是一條命。”
他說到這里,嘴角似乎露出一絲自嘲的弧度。
“我的能力...你們也知道了,不是什么光鮮的天賦,我常和尸體打交道,是個見不得光的行當,當然不可能在日光底下做生意,所以我只能待在那種地方,靠著尸妖的能力還有偶爾干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掙扎著活下去。”
小狐貍輕敲手中的折扇,語氣依舊溫柔,話語卻毫不留情:
“你還是沒講清楚你到底是來干什么的。妾身雖是領主,但也出身商人,明碼標價,對于商人而言很重要。”
“我遇到了一個女孩。”
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他整個人像是被某種情緒輕輕碰了一下。
他抬起眼,看向院子中燦亮的天光,像是在用力回憶著那道渺小的身影。
“我啊,就是個和貧民窟其他人沒什么兩樣的家伙,沒背景,沒本事,連說話都學不會好聽點,要不是靠著這點‘能力’,早就死在街邊了。”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某個虛空的角落,像是在回憶,也像是在逃避什么。
“那孩子也是,和貧民窟其他孩子一樣,不特別,也不聰明,甚至臟兮兮的,說不清哪里干凈過。”
“但不知怎么的...我們碰上了。”
“就只是這樣。”
他抬起眼來望向小狐貍,語氣平靜:
“兩個對誰都不重要的人碰見了,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