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繼續(xù)說。”趙灣的聲音還有些顫抖。

　　很奇怪的人呀，明明那樣悲傷的經(jīng)歷，他親口講述，聲音都不覺得顫抖。

　　“好。”我很堅定地說。

　　“媽媽好像突然就清醒了，她癱坐在沙發(fā)上，也不出聲，也不動彈。我這才緩過來，意識到是不是我嚇到她了。我坐到媽媽面前，一直叫她，她也不答應我。我那時候特別害怕，特別害怕。可是我不知道能叫誰幫我，我剛把手機拿到手里，媽媽就開始說話，一開始聲音很小，嘀嘀咕咕。于是我放下手機，我走到她的面前，媽媽突然抬頭看我，她的眼神特別溫柔，全都是愛。”

　　“我從來，從來沒有看到媽媽這樣溫柔過。她柔聲細語地問我，如果媽媽死了，你會不會好過一些。”

　　“她說出這話，我才意識到，其實我離不開她。雖然我的媽媽和別人的媽媽不同，她不能給我做好吃的飯菜，也不能總是陪著我，更不可能在那個男人生氣的時候維護我，但是她是為了我才跟那個男人決裂的，她是為了我才變成這樣的。”

　　我的心中悚然一驚，趙灣的家庭到底是怎樣的家庭。

　　我那時，居然懷疑起了趙灣本人的為人，他的父親暴力無常，他的母親精神失常。我知道我不該這樣想，可是，我居然真的極其自私地害怕了起來。我不是圣人，也從未想過要拯救誰。

　　我的手從趙灣的手中抽出來。

　　趙灣回過身，低頭看了看自己空出來的手，苦笑了一下，“對不起啊姐姐。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我沒有講話，我，真的害怕起來，但我自己也說不出來，我怕的到底是趙灣的家庭還是趙灣的經(jīng)歷。

　　我只是沉默不語。

　　趙灣終于轉身，拎著一袋藥和我的水杯，孤身向前走。

　　這樣的一個男生，會壞到哪里去呢？

　　他盡心盡力地照顧媽媽，雖談不上是無怨無悔，可至少是竭盡全力。他對普通人，對陌生人，對任何一個人都是彬彬有禮。

　　他拎著我的杯子，粉色的杯子。他在夜色中坐在圖藝樓等我，他在路燈下將我送至校門口，他對我說，只要我想知道的他都會告訴我，他寫信會用蠟封。

　　趙灣孤單的背影刺痛了我的眼睛，我跑上去，用胳膊挽著他的胳膊。

　　“我是害怕了。你會埋怨我嗎？”

　　趙灣明顯地愣住了，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不過沒關系。就算我害怕，我也會保護你的。”我對他眨了眨眼，然后“飽滿”地笑了，“我們走吧。”

　　“如果你愿意講，你可以繼續(xù)講。”

　　說來奇怪，我并不覺得挽著他的胳膊很尷尬，我只是覺得這樣能讓他感到，我在他身邊，真真切切地存在。

　　趙灣的聲音都略帶了笑意，“這樣真好。”

　　“嗯。”我應和他。

　　“媽媽開始自己打自己，她抓起什么就用什么打。我怕她真的控制不住傷害自己，我就抓著她手腕，不讓她亂動。只要我抓著她，她就會變乖，看著我問我，是不是她死了，我就會變好。我受不了這個。”

　　“這輩子，我都不想聽到第二次了。”

　　他的手在顫抖，想了想，我將胳膊伸直，把我的手遞過去，讓他抓著。

　　“所以我用胳膊護著媽媽的頭，擋在她打自己之前。”

　　趙灣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可是姐姐你不要害怕。媽媽從沒有想傷害任何人。她只是討厭她自己，從始至終，她想傷害的人，也只有自己。”

　　我對他笑了笑，“我當然不怕呀。這不是還有你嗎。”

　　我說謊了。

　　其實我害怕。

　　但是，我必須這么告訴他。

　　這樣悲傷的故事，趙灣居然期待著將這件事講出來。他的壓抑，他的隱忍。我怎么能不幫他呢？

　　說著說著，已經(jīng)到了約定好的地點。

　　剛一進門，就看到一個女人沖我們揮手。

　　她站起來。

　　走近了一看，更是與我想象中不同。

　　他媽媽面容姣好，保養(yǎng)極佳，不大能看出來歲月留下的痕跡，淡淡的妝容，只顯得精氣神很好。她穿著一襲黑色長裙，簡約大方的款式，氣質(zhì)不凡。

　　“李元，你好。”他媽媽向我伸出手。

　　我趕忙接上，“阿姨好。”

　　“快坐吧。”他媽媽招呼著。

　　我剛準備伸手拉椅子，趙灣已經(jīng)幫我將椅子拉出來。

　　好吧。我從未享受過這種待遇，也是吃了一驚，然后故作常態(tài)地坐下。

　　“我聽灣灣說，你在學校很照顧他。真的謝謝你了。”阿姨看起來并不像生意人，笑起來和和氣氣。

　　“沒有，沒有。趙灣在學校也挺照顧我的。多虧了他，我才能找到好好學習的動力。”說完，我瞄了一眼趙灣，他與他媽媽一樣，一臉的震驚。

　　有什么好震驚的？趙灣就是一個特別好的男孩子。

　　“哎呀，你看，我都忘記問問你們吃什么、喝什么了。”阿姨把單子拿過來，“快，看看有什么喜歡的。”

　　“阿姨，我剛吃過東西了。”我不太好意思拒絕她的熱情，“不用了。”

　　趙灣在一邊接話，“媽媽。我們都吃過了。不如，你幫我們買點飲品吧。”

　　“第一次見面，也沒能請你吃一頓大餐。是阿姨的不對了。”他媽媽執(zhí)意遞來菜單。

　　我也終于無法拒絕，“能見到阿姨就很榮幸了。”

　　“快看看，要喝什么？”

　　“一小杯荔枝紅提吧。”

　　我將菜單遞給趙灣。

　　“媽媽，你還是美式咖啡嗎？”趙灣問。

　　“嗯。”

　　趙灣拿著菜單走向吧臺。

　　阿姨看著我，“灣灣很辛苦。阿姨知道。平時對他的照顧也不多，真的謝謝你。”

　　“沒有。我并沒有幫到他。反倒是他幫我比較多。”

　　那天的聊天內(nèi)容，我已經(jīng)記不太清了。

　　只記得那天的最后，趙灣騎著電瓶車帶我回家。昏黃的路燈下，行人三三兩兩，他帶著我穿透夏夜粘稠的空氣，他帶著我駛向我的溫暖居處。

　　有人在家里等我，也有人在家里等他。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