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垂眼，不停地用筷子戳著盤子里的年糕，“我想再講一句話，可能有些唐突，但是……”她抬眼看我，眼神里終于有了情緒，那是一種克制的悲傷與失望，“我們就到這里了。”
“永遠都是朋友，對嗎？”李元的眼睛毫不躲避，也毫不掩飾對肯定回答的期待，曾經我在這雙眼睛里看到的是天真的零碎笑意，是靜默的久久相伴，是痛苦糾纏的撕扯，是堅定的支撐信念。可如今，我卻只能感受到克制的失落。
李元期待的回答，就是這樣——
“永遠都是朋友。”
李元好像將這件事翻了篇，開始給我講她們從前宿舍里發生的趣事，她之前參加話劇社演出的籌備過程，我也跟著提起了軍訓時候少得可憐的快樂光景，這好像勾起了她的回憶，于是我們開始絮絮叨叨地談論軍訓。
我們將點的東西全部吃掉，兩個人都撐得吃不下冰淇淋，李元微微偏頭看我，眼里盡是狡黠的自豪和喜悅，“我就說吧，不提前吃冰淇淋，到最后是吃不上的。”
“但你飯前飯后吃，不都是那么多嗎？”
“笨啊，”李元像是授課那樣認真而仔細地給我解釋，“雖然你已經吃飽了，可是正餐還剩了一點，吃掉是為了不浪費。可是這時候再去吃自取的甜品，是不是覺得好像占小便宜，感覺占據了一些不必要的資源，還會因為太飽而品嘗不出甜品的美味，是一種浪費。是不是感覺很不一樣，沒有光盤的充實快樂。而且我還會覺得自己真是一個浪費的人！”
從我認識李元開始，她就是這樣，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道理，可是你仔細一琢磨，又覺得沒有什么不對的。李元的性格還是沒有變，我能感覺得出，她比高中的時候自信了很多、開朗了很多。
“笑什么？”李元故作憤怒地來打我，卻也只是虛張聲勢。
我們又笑成一團，從韓料店走出來的時候，天已經暗了下去，街上的車如流水，路燈明亮，店鋪里人來人往，這些熱鬧好像突然與我有了些許關系，我不再是那樣沉寂孤單的一個人，縮在角落里，期待著世界都不要發現我。
我好像突然想要好一點，要好一點的生活，學習好一點的技能，然后，告訴李元……
我并不想僅僅只是朋友。
“我以前特自卑，覺得自己胖，臉上起痘，特別丑。”李元拎著挎包，走在我身邊，有人前前后后地走著，路燈很亮，把我們裹在一塊一塊的小小光明里，我突然覺得有了一點浪漫的味道，“多虧了你。”
“樣貌不是我能掌握的，可是高中我又壓力太大，控制不住想要多吃一點。這就是我，我可以選擇改變或是保持原樣，可是我不應當為此感到自卑。我應當知道自己即便有點肉嘟嘟，也不應該因此被攻擊。”李元明明沒有喝酒，卻有點像是喝醉的樣子，絮絮叨叨，也不尋求我的回答，只是輕輕扯著我的衣袖，前前后后地走，“我沒有做壞事，不應該被攻擊。你也是。”
“肯定有人不喜歡你，但你要知道，如果你沒有做錯事，可是有人攻擊你，那是他們錯了。”李元捏了捏我的臉，“我看著你好著急啊，你怎么這么傻，我總擔心你會被欺負，擔心你被欺負了還是覺得無所謂，擔心你總覺得一切都是你的錯。我真的太擔心你了。”
我發誓，我不是故意的，我甚至沒有意識到——
我一把捧住她的臉，低頭吻了下去，雖然只是蜻蜓點水的一下。
李元突然愣在了原地，也不再往前走，也不再絮絮叨叨，只是站在那里，低著頭，逆著光，我看不清她的臉，一時間，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最初，你是為什么要送我罐頭。”李元問完這句話就匆匆向前走，我追在她身后，卻并不講話，我不愿意她知道，甚至希望……永遠都埋在心底。
我送她到宿舍樓下，然后才后知后覺，“那個……這頓飯，多少錢啊？”
“啊？”李元噗嗤一下笑了出來，“憋了半天就是要說這個嗎？”
“我……”
李元自顧自地笑了一陣，這才捏了捏我的臉，“好啦，我回去會給你發群收款的。我可還沒有有錢到‘包養’你哦。”
我意識到她又在開玩笑了，每次我很認真的時候，李元都會用這樣那樣的方式叫我明白——傻孩子，我逗你玩呢！
“好吧……”
“那我走了，”李元對我揮手，還調皮地補了一句，“晚安，愛哭鬼。”
她刷卡刷開宿舍樓門，剛開到一半，她又折回來，跑到我面前，用手指著我，許是覺得這樣并不算禮貌，她的手只是指著我的胸口，“以后吃飯，假如你付了錢，也要記得發群收款哦。不然那一定會是我最后一次跟你一起出去吃飯！這輩子最后一次的最后一次！記住沒？”
她裝作兇巴巴的樣子還是一點沒變，絲毫沒有威脅力，她卻還有點擔心自己這樣會嚇到我，努力柔和一些，可其實在我看來，幾乎就是撒嬌了。
——撒嬌怪。
“記住了。”我乖乖地點頭，然后趁機摸了摸她的頭，高中時候她很少披著頭發，也沒有剪劉海，如今看到她的樣子，我覺得好溫柔。
還……特別可愛。
她在我腰上掐了一把，“晚安！”
她這次是真正地跑進了宿舍樓，頭也不回地上去，站在宿舍樓中間的空庭，我可以看到她跑上了三樓，然后從包里拿出鑰匙，打開房門。
——我們還是朋友。
真好，潮熱的夏夜風一吹就吹回了從前，吹散了這一年多的分離，將我們重新吹在了一起。
這是多么奇妙的命運——
我們同歲，可我遲讀一年書；我們一起學習，可我執意斷開聯系；我們靠進同一所大學，碰巧，她選擇了因轉專業而留級。
我不能再故意推開她了，哪怕未來會后悔，我也要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