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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一路上走得很慢。
恍恍惚惚地,那個醫生的聲音在他腦袋里到處亂撞。
那個人的聲音,他很難描述,借用當初妹妹的話,是那種會讓很多人心動的聲音。
很是好聽。
那天他們在校園廣播里聽到這個聲音的那一刻,他看見妹妹倏然亮起的眼睛,便知道,他們的生活發生了變化。
就像往活潑金屬里加酸一樣,反應劇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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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帶孩子去看個病,給你看魔怔了?”妻子看著他,一臉怒容,“怕不是遇到街坊們說的‘美女醫生’了!”
“沒有,是個男的。”夏遠把孩子交給妻子,便去沖藥。
妻子接過孩子,不屑地哼道:“最好你能老實點。”
“知道了。”
那醫生叫什么來著?好像姓余?
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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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燕木一上午都沒有認真聽課,迷迷蒙蒙地飯也沒去吃。
管喻欽給他帶了面包,輕聲安撫:“沒事了,這么多年過去了。”
“最好是。”余燕木扒拉著面包,沒興致吃。
“燕木?怎么了?”槐殊急匆匆地走進教室。
“嗯?你怎么回來了?”
“能早回來就早點回來了,課落太多不好。”槐殊停了停,把氣喘勻。
余燕木搖搖頭,管喻欽抱著手,對他做了個口型。
槐殊也愣在當場。
明天學校做考場,今晚取消晚自習。余燕木表示心血來潮要走回家,戴好眼鏡,束好書包帶子。槐殊也跟著了,跟著走到不順路的霞余街——余燕溪工作的診所所在的街上,槐殊突然靠近余燕木,壓低聲音:“你看,診所邊上……”
“夏遠?”余燕木一驚,仔細打量一番,覺得哪里不對,湊在槐殊耳邊悄聲道,“奇怪了,夏遠那廝平生最在乎的就是形象,我們幾時見到夏遠亂過頭發?還有他這身材,都要抵兩個夏遠了。”
“不清楚……但還是能看出幾年前的模樣的。”槐殊也有些疑惑,“難道這就是成年人飽經歲月的滄桑模樣?”
“這時候會貧了!”余燕木拍了他一下。
二人放慢了腳步,遠遠地,一點一點靠近,正說著,那人轉過頭來。
二人都一驚。
那人也是一愣,隨即快步向他們走來。
啊啊啊啊!
二人瞬間緊張起來,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故作鎮定地移開視線,一副輕松模樣繼續向前走,眼見那神似夏遠的人的確是沖著他倆來,二人默契地一停,隨即迅速鉆進小巷里,七拐八繞出了這條街,奔向公交站,恰好一輛公交停下,他們連車號都沒看就竄上了車。
車緩緩啟動,余燕木透過車窗,竟遠遠看見那個有兩個夏遠寬的男人氣喘吁吁地站在馬路對面。
付好車錢的槐殊也發現了他,二人面面相覷,心底涼颼颼的,不約而同地在腦海里寫下了四個令他們膽寒的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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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燕木和哥哥年齡差距很大,哥哥剛剛畢業在醫院里嶄露頭角,小有名聲的時候,他才剛上初一。
那幾年,常年在外打工的爸媽,突然開始非常頻繁地回家。剛開始他很高興,很快卻慢慢發現好像有哪里不對。
他隱隱看出一些苗頭,很是不安。
“小姐姐,”余燕木拽著自己年齡最小的姐姐的衣角,這個姐姐,也就是管喻欽的媽媽,“發生什么事情了呀?”
小姐姐把他領到另一個房間,輕聲說:“小哥哥有喜歡的人啦。”
“那為什么好像大家都很不高興的樣子……”余燕木小心地扮演一個單純弟弟的角色。
小姐姐頓了頓:“因為,爸爸媽媽不希望他們在一起。”
“‘在一起’是‘談戀愛’的意思嗎?”
小姐姐笑了:“小小年紀懂得還挺多。”
“那為什么不希望他們在一起?談戀愛不就是要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嗎?”
“這個呀……有點復雜。”
“這件事情呢,沒有人能幫你懂,也沒有人能教你懂。”小姐姐嘆了口氣,有點感傷,“只有時間和經歷能教會人愛。”
“當然,大多數人都只能學會隱忍。”
“你還小,可以慢慢看、慢慢學,但姐姐要告訴你,你喜歡的人,未必會是與你戀愛的人,與你戀愛的人,未必能與你走到最后。”
“所以,你一定要慎重、再慎重。”
可是姐姐你沒有回答……第一個問題。
他沒有刨根問底。
直到很久以后,他聽到一個故事,從相知,到相愛,到遠隔千里,到一個誤會,到一場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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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遠喘著氣,看著二人幾乎是落荒而逃的模樣,心想該不是自己現在太油膩了嚇著他們了?
但很快他在心里打了自己一個耳光——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如今的所有,不都是因為你當初的懦弱、自私、毫無擔當嗎?
因為不知如何面對自己的感情,反而傷害了無辜的人?
他想起仍固執地待在在外地的妹妹,不由嘆了口氣。
哪怕那件事不能說與他有十分的關系,他也無法逃避內心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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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默默地走到了家門口。
“會過去的。”槐殊喃喃道,不知在安慰誰,他知道幾年前發生的事情,也知道這些事情不是說過去就能過去的。
或者說,過不去。
永遠過不去。
“槐殊,我在想,要不以后,不戀愛,不結婚,找個人湊合著供一間房。就這樣,過一輩子。”
“那個人……他可以走,可以和某個人過一輩子。然后,他可以把房子里,屬于他的部分租出去、賣出去。”
“我有錢的話,就買下來。”
“然后……我就一直住在那里。”
槐殊抬手揉了揉余燕木的腦袋:“別瞎想。”
“我似乎……有點害怕……”
害怕未來。
不知道如何安慰,槐殊給了好友一個擁抱。
很久之后,他們揮手告別,各自回了家。
余燕木把書包甩到玄關處的柜子上:“余燕溪!你回來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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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殊隔著兩扇門都聽得到余燕木的喊聲,輕嘆一口氣,一回頭,看見姐姐槐秀抱著手機窩在沙發上。
弟弟大了,姐姐可算是輕松不少。
“每天回到家,就看到你窩在沙發上,吃著零食抱著手機,大學這么閑?”槐殊恨鐵不成鋼。
“看你學什么專業。”槐秀往嘴里丟了片薯片,“我們學校漢語言專業這學期下午基本上沒課。”
“你這句話聽起來還挺嚴謹的。”
“那是,但你們學理科的就不一樣了。我一個朋友啊,從早上八點上課上到晚上八點,真·滿課。”
“記得幫我問問是什么專業,我看看能不能避開。”槐殊換了鞋。
槐秀抬眼:“記不清了,什么信息什么的,噢,飯在老地方。”
“好。”
“嗨呀,你說這不上晚自習多好啊,”槐秀刷著手機,“也省一頓夜宵。”
槐殊笑笑,忽然想起來:“噢對了,姐,我們今天看到夏遠了。”
“啥?”槐秀一拍沙發,“那個燕溪哥女友的哥哥?就是以前老找燕溪哥聊感情問題,被他對象誤會之后,還找人來找麻煩的那個——嗎?”
槐殊被姐姐這一串形容詞整得懵了懵,隨后,凝重地點了點頭。
難怪這孩子一回家就愁眉苦臉的。槐秀嘆氣,心下奇怪。
那件事幾乎鬧得滿鎮風雨,后來他們就拖家帶口地搬走了,怎么忽然回來了?
落葉歸根?
起因經過和結果說起來也很簡單,大約是對門余燕溪與夏遠的妹妹悄悄牽了手,但遭遇了影視劇主CP大多都會遭遇的家長阻攔情節。
雙方家長雖一時不同意,倒也沒有十分強硬,見余燕溪溫和,妹妹開朗,二人也算和睦,日子長了也就慢慢松了口。
余燕溪和夏遠的關系也還不錯,夏遠常會來找他聊天,聊些什么她也不清楚,開心事煩惱事大約都有。
就在大家都為這事松了口氣的時候,槐秀忽然接到消息,說,余燕溪出事了。
調查結果是夏遠的女朋友因為什么誤會,雇了小混混“做了些小動作”,到現在想起這件事槐秀還覺得后悔,當時怎么能忙著勸人拽人呢,應該帶著大家沖上去。
畢竟不是自己家的事,當時又忙著備考,具體的后續她也說不上來。她所能做的,也就是盡力照顧好對門那個跟自己弟弟一般年紀的小屁孩。
小屁孩想管的事情倒是挺多,斟酌了很久,槐秀還是組織了語言,就著打了一夜的稿子給兩個小屁孩理了理來龍去脈。
后來夏遠一家搬離了這座小鎮,這件事的余波也就漸漸平息。
至于那姑娘,聽說最后還是和夏遠結了婚。
槐秀不知該作何感想,畢竟生活不是電視劇,她不清楚一個人如此偏執,是否真的會快樂。
而那因為這件事,徹底無果的感情,又是否能過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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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打算怎么辦?”余燕木得知哥哥已經和夏遠見過面以后,不免擔憂。
“能怎么辦?”余燕溪倒是不咸不淡,“隨他去。”
“隨他去?”
“嗯。”
余燕木一時語塞。
“我們都不是當初的小孩子了,哪怕他不知道他該做什么,我也知道我該做什么。”該追究的已經追究過了,我不想再想起那些事情了。
“不要太擔心,現在哥哥可以保護你的。”
“可以保護你們。”
“切,”余燕木起身去廚房擦眼淚,“晚上吃什么,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