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你可算回來啦，我們的耳朵可清凈咯。”
是樓下小賣部的劉叔，他是外婆的麻將友，經常一起搓麻將。
“上去看見你外婆，記得叫她快點，三缺一，就差她了。”
“知道啦！劉叔。”我朝劉叔笑了笑，便加快腳步上樓。
一打開門，就看見正要下樓的老太婆。老太婆也看到了我，四目相對間，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蘇小小，你死哪去了？衣服又濕了，這什么味？是不是還踩狗屎了？不是，你這一整天的，怎么……”
老太婆插著腰佇立在門口對我又是一頓數落。
這樣的話聽了不下八百遍，為防止耳朵生繭，我連忙打住，“外婆，樓下三缺一，劉叔他們都在等你呢？”
趁她想起還有這件事之際，我趕緊抽身跑開。
老太婆余光敏銳，回頭拽住我衣服：“你趕緊洗洗，換身衣服，然后去煮菜，記得拿下來給我啊。我下去了。”說罷，挎起她用麻袋改造的包。
“知道了！”我朝她做了個鬼臉。
“砰！”一聲，門關上了。
我趕緊溜到窗口看她是否已經到達劉叔小賣部。等了幾分鐘后，她的身影出現在了眼前，這才放心。
我走到廚房開灶煮熱水。這老太婆，實在是太能省了，不允許我開煤氣煮熱水，每天只能用涼水洗澡，現在身體有了些變化，不像小時候那般洗涼水也不會覺得冷，即使是夏季，也要洗溫水！
過了十幾分鐘后，我從衛生間里出來。洗完澡的感覺實在是太爽了，如沐春風。
“蘇小小，你菜煮好了沒有啊？”樓下傳來老太婆的催促。
“快了快了。”我應和著。跑到廚房。從老舊的二手冰箱里拿出西紅柿、雞蛋，還有海魚，對了，昨天摘的酸豆，可以一起煮魚湯，想到酸酸的魚湯，口水就溢不住。
在我精湛的廚藝下一道道新鮮的菜熱騰騰出爐。擺上桌后，我拿起保溫壺裝上飯菜拿下去給老太婆。
小賣部前面有一棵酸豆樹，長得枝繁葉茂，據說是劉叔的爺爺兒時種下的，到現在已有近百年。樹下一年四季都熱鬧，特別是夏季，許多老老少少喜歡一手拿著小木凳，一手拿著一把編織扇到大樹底下乘涼、閑聊，這會中午，樹蔭底下更是擺上幾桌麻將，麻將桌前的人形形色色，有膚色黝黑的的瘦老頭，光著膀子的青壯年，抱著孩子的中年婦女，臃腫的老婦人，他們身后則圍著一群看戲的人，時不時“指點江山”。小孩子在樹蔭的另一旁玩起彈珠，邊吃冰棍邊跳花繩。
我拿著保溫壺走到陰涼處，面前熙熙攘攘一群人。
“不好意思啊，讓讓！”
“請讓讓，謝謝！”
每經過一個人，都要請對方讓開一條路，有的實在讓不開，我硬生生給扒出一條縫穿過去。
“哎！小小，你今天和小黑子比賽誰贏了啊?”
說完，那邊的人在笑，是老六這個老光棍，30多歲還沒娶媳婦，也難怪整天無所事事，東邊打牌西邊討酒喝。
見我沒搭理他，又繼續賤兮兮道：“你看，讀過書的人就是不一樣，眼睛都是往上看的！”
在別人聽來，就是一句玩笑話，可這話傳入我耳中，就顯得格外刺耳，恨不得將手里的保溫壺甩到他臉上。
“你個大老粗，大字不識一個，眼睛往下看的人，自然覺得別人的眼睛都往上看。”老太婆邊摸牌邊聲響，人雖無表情地看著面前的牌，可語氣里卻是十分不滿。
“就是，人家小小乖巧懂事有禮貌，你個大老粗，人不搭理你是對的。”旁人附和道。
“得得得，我的錯。”老六打哈哈過去。
來到外婆跟前，我面色緩和了許多，將保溫壺放到她旁邊。
“吶，女王大人，您的外送。”
“終于好了，動作這么慢。”
聽她的抱怨，我撇撇嘴，天天給你洗衣做菜，還遭嫌？
“小小，要考高中了吧？”
“對啊，不是過幾天就要考了嗎？”麻將桌上的人閑聊著，看到我，順勢就提到即將到來的中招考試。
“彭姨，你家小小成績很好呀，老是聽我家老李夸小小，說小小啊是他的得意門生，成績總居年級第一。”杏子嬸笑道。
“對啊，不像我家那小子，總喜歡鬼混，沒學習的樣。”
“將來啊，小小說不定能考大學呢！”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小小可就是我們小鎮繼她媽之后第二個大學生了。”
“只是考個高中，大學還遠著呢！”老太婆摸著牌，撇撇嘴。
“遠啥遠，三年時間，一晃而過。”輪到杏子嬸摸牌。
“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一出去就不回來，白養了。”老太婆突然情緒激動。
在場的人聽這話都知道她意有所指，便不再說什么，怕一說，又勾起老太婆的傷心事。
我知道，她說的是母親，當年，母親成績很好，考上了城里的高中，老太婆很高興，因為距離遠的緣故，母親一個月才回一次家，她也不負眾望考上了省外一本的大學，是鎮上的第一個大學生，所有人都很高興。老太婆也是，但心里卻有點難受，這意味著她和女兒聚少離多。后來，母親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
四年過去，母親一畢業第一時間就回了家，可把老太婆高興壞了，為她在鎮上張羅著工作。然而那時候，母親的肚子里已經有了個我，她回來是要拿戶口本的。最后，老太婆看著她肚子里的我，無可奈何，只好目送母親被一個陌生的男人帶到一個陌生的城市。
這些事，我都是聽孫阿姨說的，老太婆從來沒有跟我提過有關于母親的事，只是有時候會看到她偷偷的在看母親的照片自言自語。
氣氛沉默，只剩下搓麻將的聲音，我也識趣地退到門后轉身離開，再次擠過人群，回到家中，看我的動畫片。
“我一定會回來的……”在灰太狼喊出這句話之后，我關掉了電視，回到房間開始復習。
直到落日的余暉消失在海岸線，老太婆才回來。
“咯——砰！”
聽到了開門聲、關門聲，我停下了手中的筆。
而后，我的房門響起。
“干嘛?”
“還能干嘛？快點，開門。”
聽房門外焦躁的聲音，我不耐煩地起身，一打開門，就聞到一股煙味，這個微胖矮小的老太婆正在煙霧中瀟灑地抽她的煙。
“不是說好不在屋內抽煙的嗎？”我不滿，抱怨道，實是我真不喜煙味。
“哦！忘了，等著。”這矮小臃腫的身影轉身鉆進了廁所里，不一會出來了，手中的煙也不見了影。
我見她走來，便回到房間里，坐在床上，心想，這老太婆找我有啥事？不是又輸錢，打我零花錢的主意吧！想到這，我戒備了起來，趕緊起身把我的存錢罐藏起來，這里面的錢可是我連著一個星期去幫漁民們搬海鮮賺來的，來之不易啊！
“你在干嘛？”
“沒，沒干嘛啊，找我什么事嗎？”我支支吾吾道。
“什么時候考試？”她一屁股坐在床上，沒有看著我，卻一本正經地問。
“后天。”
“這么快？”
“快嗎？我還嫌慢吶！”我撇撇嘴，坐在一旁。
“你們啊，總想著快點長大，然后脫離大人的束縛。”老太婆略微苦笑，眼里五味雜陳。
“真的打算考進城里？”
“嗯！我想去看看媽媽所到過的地方。”
老太婆看著我，一時失神。
“行吧，誰讓你和你媽那么優秀呢？”
“你放心，外婆，我如果考上了，會經常回來的。”我走到外婆跟前，半蹲著，頭埋到她的膝上。
“她也這么說過。”老太婆淡淡道。而后又故作輕松：“你走了，我才自在呢！不用整天發脾氣，走了好啊。”老太婆起身，“早點睡覺！”說完，便向門口走去。
走到門口時，說了一句，“她們說，你會考上省重點的，別給我丟臉！”
“肯定不會！”我自信滿滿道。
她出去后帶上了門，房間里剩下我一個。我走到床頭，打開旁邊的抽屜，拿出一張照片，那是父親和母親的合照，當然，我也在照片里，只是那時我躺在母親的肚子里。
媽媽，你說，我會和你一樣優秀嗎？會的吧！我想要像你一樣，離開這里，去更大的世界，去更廣大的天空，當然，帶著外婆一起。